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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墨西哥(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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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走遍了全世界,想尋求某些足以打動我的篤信宗教的表現,而上面所提到的情況就正是又一個啟示展現在我的面前。某些英國人單純的虔誠,意大利南部一些天主教徒所表現出來的半異端的神秘性,巴伐利亞一些農民的熱情,佛門弟子和婆羅門教徒的半入迷狀態,對上述這些人來說這一切看來都具有鮮明的宗教色彩,然而對我來說卻並不是這樣。我對這種種表現出來的宗教上的意義所採取的態度是站在局外冷眼旁觀。這是因為:隨心所欲地去感受宗教比隨心所欲地去愛還要困難的。 在康提,我曾經親眼目睹為了獻給威爾士親王而舉行的佩拉——赫拉慶典,在慶典上,一群來自錫蘭偏僻叢林、周身一絲不掛的村民在跳著一種被稱之為魔鬼舞的舞蹈,他們是在半夜裡跳舞,他們靠的是火把的火光,他們黝黑的軀體因為汗水淋漓象鍍上了一層什麼似的亮光閃閃,當時我所感受到的是在我的面前展示出了一種原始宗教。這些赤身裸體的人在跳舞的時候兩膝遠遠地分開,他們是那樣地蒙昧而又專心致志,猛可之間,我產生了宗教意識。我在那一瞬間對宗教算是有感受了。宗教是一種體驗,是一種無法控制的、感官上的體驗,是比愛情更具感覺性質的一種體驗。這裡我使用感覺一詞,是因為這種體驗植根於感覺的深處,是不可理解,也難以理喻的。 但是,在佩拉——赫拉一片奇怪的喧鬧之中,我的這種體驗轉瞬即逝,在我來到新墨西哥並深入到古老的種族經驗以前,對於宗教我並沒有持久的感覺。一個歐洲人在接觸了古老的地中海和東方之後居然會在美洲而不是其他任何一個地方對宗教真正有所體驗這是一件怪事。我不是從印度教徒、西西里的天主教徒或僧加羅人那裡而是從紅色印第安人這裡對未經琢磨的宗教有所感受,這也確是一件怪事啊。 且容許我作一項保留吧。當紅色印第安人在與白人文明發生接觸的過程中把他們自己的面目揭示出來的時候,對於他們,我所持的可並不是讚賞的態度。從這個角度出發,我不得不承認他們可能會使人感到極其反感。僅憑我的微不足道的經驗我也能理解到這一點。但我也知道他們即使是在同白人打交道的時候也可能很不錯。這是一個與個人有關的問題,在很大的程度上,問題是取決於雙方而並非一個方面的。然而,在這篇文章裡我並不打算談新墨西哥日常生活的或在包裝紙外面的表面的一面。我的需要是從表層進入深的層次。不過,當然,美國印第安人作為美國公民其行為如何實際上與我無關。我所關心的是在他們古老而又古老的種族本質和宗教本質中他們到底是什麼人,或者說在我的心目中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這是因為:在我的心目中,紅色印第安人比希臘人、印度人或任何一種歐洲人以至埃及人的歷史還要古老。作為一種文明的,真正篤信宗教的人,作為一種不信奉禁忌和圖騰的人(在南方,他們的情況仍然如此),他們的篤信宗教或許是按照宗教一詞最古老、最深刻的含義。這也就是說,他們是世界上還存在著的在最深刻的意義上篤信宗教的種族。我就是這樣認為的。 可是,且讓我來再保護我自己一次。在阿爾伯克基車站賣給你籃子或在塔奧人趕集的時候在集市上溜來溜去的印第安人可能完全是個廢物或難以形容的低賤的無賴漢。從個人來看,他可能比一個順手牽羊的紐約扒手還要不信仰宗教。可能是他已經同他的部落割斷了聯繫,也可能是他所屬的部落本身其古老宗教上的一體性已經最終瓦解並因而不復存在。在這種情況下唯一對他適合的當然是迅速地為白人文明所吸收,也只有這種文明對他才是最有好處的。 但是,如果一個部落還仍然保有它的宗教信仰和宗教習俗,如果部落的每一個成員還仍然在參予這種宗教活動,那麼,這裡就會存在著一種部落上的一體性,就會存在著一種比耶穌的誕生,比金字塔,比摩西還要古老的傳統。在新墨西哥,一種曾經一度主宰過大地的古老宗教仍然以其習俗並沒有遭到破壞的形式存在著,這種宗教比世界上任何一種東西都還要古老,能夠除外的只有澳大利亞土著的禁忌和圖騰,但這兩種東西都不是宗教。啊。 在印第安人村落的周圍你可以感受到這一點,你可以感 受到這種氣氛。當然,當這些地方擠滿了觀光的遊客和汽車的時候你是不會產生這種感受的。但是,你如果在白雪照得人眼花繚亂的早晨來到塔奧人的村落並看一眼屋頂那白色的形象,或者在清風徐來的薄暮時分驅車經過他們的村落,深靜的婦女黑色的裙子被風吹起在她們寬大的白色長統靴四周撲撲撲地響,這時候你就會感到人類意識古老而又古老的根仍然存在於我們的未知的深處,而且我們還會唯恐失去這古老的根,看來這古老的根在這些村落被根絕以前,要不了多長的時間就會不再存在了。 但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在聖赫羅尼摩看見的那些跳舞的人,男人們排成隊列,狐皮系在腰間在臀部以下擺來擺去,婦女們跟在後面,在高聲地嚷叫著。男人們披著光可鑒人的黑色長髮。即使是在古代的克裡特島長髮對一個男人來說也是神聖的,而在今日的印第安人之中,長髮依然十分神聖。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在這種舞蹈中所體現出來的專心致志,這種舞蹈是這樣地安詳,這樣地執著,這樣地永遠富於韻律,這樣地恬靜,跳舞的人不停地往下踏步,他們的踏步總是向著大地的核心,他們的這種舞蹈同酒神節或基督徒的狂歡那種往上揚塵舞蹈可截然相反。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伴隨著鼓聲的男人們的雄渾的歌聲,那歌聲時而升起,時而下沉,這是我一生聽見過的最雄渾深沉的歌聲,這歌聲比雷鳴還要深沉,比太平洋的波濤還要深沉,比大瀑布的吼聲還要深沉,這種雄渾深沉的男人們奇特的聲音是在向無法言說的深處呼喚的呼喚聲。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春天的早晨來到聖菲利佩一個小小的印第安人的村落,在這座比忒奧克裡托斯① 在他寫的任何一首詩裡所描寫的景色還要古老、還要寧靜、還要富於田園風光的印第安人的小小的村落裡,樹上的花兒正在盛開,我不期而遇,看見了一場即興的小舞蹈。那場面並不十分引人注目但卻使我分外感動,因為從中展示出了對宗教的真正虔誠。 ① 古希臘詩人,牧歌的創始人(其生卒年代為310-250 B.C.)。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塔奧人在黃昏、大雪和黑暗降臨到冬天的高山和寂寞的印第安人村落時分所跳的基督教的舞蹈,猛然之間,有如黑暗在呼喚黑暗,印第安人圍著大鼓成群結隊地高唱富於野性和威嚴莊重、雄渾深沉的歌在隊列開始進行的時候又一次升起了。繼而篝火高高的火焰突然跳動,一行一行的火在隊列之間形成了一條胡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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