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少女與吉卜賽人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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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當教區長知道了伊薇和易思華夫婦的親密來往後,伊薇對這事的結果有點驚訝。她原以為父親不會在意的。以他平素那種詼諧自許的作風來說,他可以算是不拘俗套、風趣到家的好好先生。正如他自己所說,他是個保守的無政府主義者;那就是說,跟許多人一樣,他是個懷疑論者。這種無政府主義,深入到他詼諧的談吐及秘密的思緒上。他的保守主義,是基於這種無政府主義的一種混雜恐慌。這種保守主義控制了他的一舉一動。而他的思想,在私底下,卻是極端嚇人的東西。因此,在他的生活裡,他盲目地懼怕那些不拘俗套的人。 當他的保守主義以及卑鄙的恐懼心理到達頂點的時候,他總是翹起嘴唇,齜牙咧嘴,像一隻狗一樣嘲笑著。 「我聽說你最近交的朋友是離了一半婚的佛雪太太,和那個『麻格若』(maguereau鯖,亦名青魚)易思華。」他對伊薇說。 伊薇不知道所謂『麻格若』是什麼,可是她察覺出教區長牙齒中的毒素。 「我剛認識他們。」她說。「他們非常好,真的。他們大概在個把月後就要結婚了。」 教區長滿懷仇恨地看著她漫不經心的面孔。在他體內某處地方,怯懦著。他生性怯懦。而生性怯懦的人是天生的奴隸,根深蒂固的本能,使他們對那些可能突然將「奴隸項圈」扣上他們脖子的人滿懷致命的恐懼心理。 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教區長才如此卑微的蜷縮著,在那個「月之女神」面前,這麼卑微地蜷縮著:因為他像個奴隸一樣,怕受到她輕蔑——一個生性自由者對一個生性卑賤者的輕蔑。 伊薇也具有一種自由的特性。她,有一天,也會認清他,也會將她輕蔑的奴隸項圈叭噠一聲扣上他的脖子。 可是,該讓她得手嗎?這一次,他會預先掙扎。他的奴性會躲在一角,像只逼入死角的老鼠;但他有逼入死角老鼠的勇氣。 「我想他們跟你是同類!」他冷笑著。 「不錯,他們是。」她沒有察覺他話中的含意,高興地說。「我真的非常喜歡他們。你知道他們看來那麼實在,那麼誠實。」 「你對誠實的看法真怪!」他譏嘲著。「一個小吃軟飯的,和一個比他大的女人私奔,靠她的錢養活!而那女人丟下了家和孩子!我不知道你這種誠實的觀念是從哪裡得來的。希望不是從我這裡。雖然你剛剛認識他們,你倒像跟他們很熟了嘛。你在哪裡認識他們的?」 「我騎腳踏車出去玩的時候,他們開著汽車過來,我們就碰巧談上了。她立刻告訴我她是誰,好讓我不致弄錯。她的確很誠實。」 可憐的伊薇掙扎著要支撐下去。 「從那天以後,你常見到他們?」 「啊,我只去過兩次。」 「去哪裡?」 「去他們在司考斯比的小屋。」 他恨恨地看著她,彷佛能夠「看死」她一樣。像只窮途末路的老鼠,他從她面前逐漸退開,退到書房的窗簾旁邊。在心裡某處地方,他正在細數女兒身上所具有的那種無可告人的墮落根性,就像過去他認為那個「月之女神」具有的那種墮落根性一樣。即使心中些微的暗示,也使他無法忍受。那些他歸之於面前這位飽受驚嚇的女孩身上的劣根性,使他退縮了,所有的毒牙都顯露在那張英俊的臉上了。 「這麼說,你才認識他們,是不是?」他說。「我曉得了,你的血液裡有說謊的本性。我不相信這是我傳給你的。」 伊薇一言不發地把臉側開。她想起了祖母那次厚顏無恥的抵賴。 「你為什麼要結交那對下流夫婦?」他冷嘲著。「難道世上讓你結交的正派人士還不夠多嗎?誰都會以為你是條迷途的狗,因為沒有正派的人和你相處,你就不得不去巴結那些下流男女。你的血液裡,還有比說謊更壞的東西嗎?」 「我的血液裡有比說謊更壞的東西?」她問。一陣冰冷的幻滅感傳遍她的全身。她不正常嗎?她是一個具有一半犯罪血液的畸形人嗎?這使她感到渾身冰冷。 在他眼裡,她只是帶著隱在她那像鳥兒般純潔和處子般柔嫩的臉孔背後的墮落根性,厚顏無恥地活下去的一個生命。那個「月之女神」過去就是這樣:一朵白雪花。一想到那個「月之女神」會墮落到什麼程度,他便有一種虐待式的恐怖痙攣。甚至他對她的愛——那曾是與生俱來的恐懼的人所有的愛欲——都是一種罪惡了,那麼,那種未經正式結合,不具名份的愛,又能算什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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