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少女與吉卜賽人 | 上頁 下頁
十九


  有許多年輕男子向她求愛,甚至永恆不渝的熱愛她。可是由於不耐煩,她必須擺脫他們。為什麼他們這麼無足輕重?——這麼使人厭煩呢?

  她從未想到那個吉卜賽人。他完全是一個不重要的偶發事件。但是,隨著禮拜五的日漸逼近,卻模模糊糊顯示著一種奇特的意義。「我們禮拜五要幹什麼?」她對露秀說。露秀回答說她們什麼也不做。這一來伊薇可急了。

  禮拜五來臨了。整天,她都在想著「彭紹山頭」路旁的採石坑。她希望到那裡,這只是他唯一意識到的念頭,而且是不經思索的念頭。她並不是真的想到那裡何況,天又在下雨。可是她縫著那件為了要參加明天在「蘭伯利克婁斯」舉辦的派對而穿的藍衣時,只覺得自己的靈魂早已到了那邊山上,在採石場上,在篷車之中,和那些吉卜賽人一起。像個迷失的人,或像個靈魂被竊的人一樣,她不再駐足於自己的軀殼之內。她真正的自我遠在採石場上,在那些篷車之中。

  第二天,在晚會的派對上,她不知道她對裡歐十分親密,也不知道自己正把他從痛苦的愛拉·傅蘭利身邊搶走。她一直不覺得,直到吃「阿月渾子」冰淇淋時,裡歐突然對她說:

  「伊薇,為什麼我們不訂婚呢?我相信這對我們兩人都是件很好的事情。」

  裡歐是個平凡的男孩,個性和順,家境富有。伊薇相當喜歡他。可是和他訂婚?那才傻呢!她寧願給他一套她的絲質內衣,讓他去和它訂婚。

  「但是,我還以為你想和愛拉訂婚呢!」她十分詫異地說。

  「噢!要不是為了你,我可能已經和愛拉訂婚了。這都是你做的好事。你知道!自從那個吉卜賽人替你算了命以後,我就覺得除了我,沒人配得上你,同時除了你,也沒人配得上我。」

  「真的?」伊薇愣住了。「真的嗎?」

  「難道你一點也沒有這種感覺嗎?」他問。

  「真的嗎?」伊薇張開嘴,無聲的喘息著,像一條魚一樣。

  「你也略有同感,不是嗎?」他說。

  「什麼?對什麼有同感?」她問,又清醒了過來。

  「對我有同感,就像我對你所感覺的。」

  「什麼?你是說:『訂婚』?和『我』訂婚?不!我怎麼『能夠』和你訂婚?我連作夢都沒想過這種絕無可能的事。」

  她用她一貫漫不經心的率直口吻對他說,完全沒有顧到他的感覺。

  「什麼事情阻礙了你?」他說,有點惱火。「我想一定有。」

  「你真的這樣肯定嗎?」她嚇得抽了一口冷氣,可是還是以她那溫柔、純真、漫不經心的坦白口吻對他說。這種口吻為她帶來了許多愛慕者,也給她樹了不少敵人。

  她完全被他的表情嚇住了。而裡歐除了懊惱的玩弄自己的大拇指外,也簡直不知所措了。

  音樂又開始了,裡歐望著她。

  「不!我不想再跳了。」她坐直了身子,傲然地轉向會場望著人群,好像他並不存在似的。在她眉宇之間,有一絲迷惘困惑的表情;她那細緻朦朦的少女臉龐,令人聯想到她父親傷感的懷念著那朵白雪花。

  「但是,『你』當然是想跳的。」她用稚氣而故做謙虛的態度轉向他。「快去請別人跟你跳跳這只舞嘛!」

  他氣乎乎的站起來,朝著舞池那頭走去。

  她在驚詫中仍保持著溫和淡漠。希望裡歐追求她?那還不如讓老羅佛,那條紐芬蘭狗,來追求她好呢。訂婚,跟世界上一個男人訂婚?不,我的老天,她再也想不出比這更荒謬的事了!

  就在這時,很快的一閃之中,她才意識到那個吉卜賽人的存在。

  立刻,她又憤慨起來。他呀,無論如何,他休想!

  「但卻為什麼呢?」她問自己。又再度陷入無言的驚詫中。「為什麼?那是『絕對』不可能!『絕絕對對』不可能的!可是,為什麼我會突然想到他呢?」

  這倒是個難題。她看著那些跳舞中的年輕男子,肘彎外張,肥臀突起,腰部優雅的收縮。在他們身上找不到解決她問題的線索。她特別討厭那些腰部用力做出的優美線條,以及那些突出的臀部,和包裹在身上的精工縫製的衣服;一副十足女人氣的做作!

  「在我身上有些東西,他們看不到,並且也將永遠看不到。」她生氣的對自己說,同時又因為他們看不到而感到安心。這會使生活簡易多了。

  由於她是個能意識到視覺影像的人,她看見那暗綠色的吉卜賽人穿著黑褲子與運動衫;他的美好的臀部,靈敏得像眼睛一樣。它們真是優雅。與他相比,那些跳舞者的「優雅」只顯得那麼呆板,臀部不過是肥肉而已。裡歐也一樣,他還自以為是個舞技高超者——一個很了不起的人物呢!

  然後她看清了吉卜賽人的臉;那挺直的鼻子,那細薄而善動的嘴唇,還有那雙黑眸平直、含情脈脈的凝視,好像在一個致命未及掩蔽的地方把她擊中——非常準確的擊中。

  她氣憤的打起精神來。他怎麼敢那樣的注視她?於是她目光炯炯的瞪著舞池中那些乏味的公子哥兒,她瞧不起他們。就像那些穿著五顏六色的下等吉卜賽女人輕視那些不是吉卜賽的男人一樣,她發現自己輕視這群人。在他們當中,哪有足以打動自己的那份精巧與迂回曲折而又富於暗示意味的挑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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