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肉中刺 | 上頁 下頁


  巴赫曼,傻愣愣地站著,內心平靜地看著這一情景。士兵們開始忙亂起來。

  「你最好馬上溜掉。」一個年輕激動的聲音對他說。直覺立刻做出了決定,他立刻從事發地點走開。他順著綠樹掩映的小路走上大路,大路上鎮裡的電車來來往往穿梭而行。管他什麼軍隊還是恥辱,統統都拋到九霄雲外去吧,此時他內心裡只有一種報復的感覺,一種逃跑的感覺。他正在逃脫這一切。

  街上,軍官們逍遙自在地騎在馬上,而士兵們沿著街排隊行進。巴赫曼走到橋上,放眼一望,頓時城鎮盡收眼底,低平別致的法式房屋坐落在水邊,再過去便是混雜成一堆的屋頂和縱橫交錯的街道,還有無數塔尖直指藍天的可愛的大教堂。

  一時間他覺得心境平和,輕鬆自如。他走下橋,沿著河邊朝著公園的方向信步而去。綠色的草地上無數棵紫丁香樹美麗多姿,每一邊都點綴著白色花朵的七葉樹牆,閃亮得如同祭壇一樣妙不可言。軍官們悠閒地走過去,衣飾鮮豔雅致;太太和小姐在蔭影交錯中逍遙自在地漫步。這裡是如此美麗,他夢幻般地走著,覺得自在輕快。

  二

  可是他要到哪裡去?他逐漸從愉悅自由的恍惚中清醒過來。內心深處,他仍能感受到奇恥大辱的煎熬,只不過他無法忍受再去想它。可它仍在那兒,在內心深處,那刺痛的奇恥大辱隱藏在他的潛意識裡。

  他應理智起來了,然而卻不敢記起剛才所做過的事。他只知道有必要逃開,逃離跟他有瓜葛的一切。

  現在怎麼辦?一陣巨大的恐怖籠罩著全身。他無法忍受羞辱的肉體再次置於那雙權力的手掌之下。這雙手已經支配過他,支配過他赤裸裸的心,撕開了他的羞恥,削弱了他對自己的駕馭能力。

  伴隨恐懼感而來的是一陣巨大的痛苦。他幾乎是盲目地朝營房方向走。這事他不能一個人悶在心裡,得告訴別人。懷著難以抑制的希望,他想到了心上人。他要讓她分擔一部分煩惱。

  他鼓足勇氣,爬上了從鎮裡開往軍營方向的飛馳的小電車。他一動不動地坐著,鎮靜自若。

  終點站到了,他順著路往前走。風仍在呼呼刮著,能聽見黑麥地裡微弱的沙沙聲;突然,一陣強風刮過,黑麥地裡發出強烈的唰唰聲。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他感到孤獨冷清,走上了低矮葡萄藤之間的小路。他能清楚地看見田裡無數棵低矮的葡萄藤長著新葉,吐著粉色的嫩芽,在風中搖著卷鬚。這些令他驚異不已。遠處的地裡,男男女女正在裝載乾草。牛車停在路邊,男人穿著藍色汗衫,女人們頭上罩著白色的衣服,抱著乾草往大車上放,收割後的亮綠田地裡的一切顯得這麼鮮明清晰。他覺得自己仿佛從黑暗中走出來,身處的這個世界是那麼絢麗奪目,富有魅力。

  男爵的房子,也就是艾米莉做女傭的那地方,四平八穩地坐落在綠樹、花園和田野中。那是一座古老的法國式田莊,離兵營相當近。他懷著心事,徑直朝院子走去。他走進了寬敞蔭涼、遮陽的院子。狗瞧見了士兵,跳起來嗚咽幾聲表示致意。一個水泵躲在角落裡,在椴樹的陰影裡一言不發地立著。

  廚房門開著。他猶豫了一下,接著便走了進去,無意識地笑著,靦腆地打著招呼。兩個女人又驚又喜。艾米莉正在為下午的咖啡做準備。她站在桌旁,停住了手,挑戰似地抬起頭,吃了一驚,接著便很高興。她長著雙像野獸,一種驕傲的野獸的高傲而羞怯的眼睛,黑髮給緊緊地紮在腦後。身上穿著一件農民式的藍色棉布裙胸前扣得緊緊的,飾有小小的紅玫瑰花紋。灰色的眼睛在定定地瞧著他。

  桌旁坐著另外一位年輕女人,她是保育員,正在從一大堆櫻桃裡往外撿櫻桃,扔進碗裡。她年輕、漂亮,長著雀斑。

  「你好!」她愉快地說道,「真沒想到。」

  艾米莉沒有吭聲,黝黑的臉頰緋紅。她仍站在那兒看著,半是害怕,半是想離開,可另一方面似乎又高興留在他面前。

  「是啊,」兩個女人的眼睛盯在他身上,他忸怩不安地說,「這回我弄得一團糟了。」

  「什麼?」保育員手放在腿上,問道。艾米莉直愣愣地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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