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騎馬遠去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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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丈夫和年輕人走了。婦人著手進行她瘋狂的計劃。近來,她偶爾吵著要跟丈夫一道騎馬。她從不被允許單獨出去。 鄉村確實不安全,無法無天,野蠻粗魯。 不過,她有了自己的馬,她夢想著自由自在就像她當小姑娘時曾夢想自由自在地徜佯在加利福尼亞連綿群山中一樣。 她女兒9歲了,現在住在5英里以外,位於一個半荒蕪的西班牙小礦鎮裡的一家小型女修道院裡。 「曼紐爾,」婦人對她的僕人說,「我要騎馬到修道院去看瑪格麗塔,給她帶些東西去。也許我會在修道院裡過夜。你照顧好弗雷迪,照應好一切,等我回來。」 「我或者朱安騎主人的馬陪你一起去嗎?」僕人問道。 「都不用,我獨自去。」 年輕人抗議地看著她。女人單獨騎馬出去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獨自去。」神態安詳、豐滿、膚色白皙的婦人,特別傲慢地強調說。僕人沉默不語,很不高興地屈從了。 「你為什麼獨自去,媽媽?」當她在包食物時,兒子問道。 「我就永遠不能獨自出去嗎?一輩子也不行?」她突然能量爆發似地發作道。孩子,如同那僕人一樣,畏縮著,啞然無聲。 她毫不猶豫地出發了,跨在健壯的花毛馬上,穿著粗亞麻布騎馬服。亞麻馬褲上套著馬裙,一條鮮紅的領帶貼在白色的寬大罩衫上,頭上戴頂黑色氊帽。馬褡褳裡裝有食物。裝了水的軍用水壺,還有一塊大的,當地產的羊毛毯綁在馬鞍後面。她凝視著遠方,策馬離開了家門。曼紐爾和小男孩站在門口看著她離去。她甚至沒有轉身向他們招手道別。 當騎了差不多一英里時,她離開了荒涼的路,踏上右邊的小徑。這條小徑越過險峻的山崖,經過一些參天大樹,穿過一個廢棄的礦區,通向另一個山谷。此時正值九月,小溪的水無拘無束地流入現在已經廢棄的礦井。她跨下馬喝了些水,也讓馬喝了一些。 她看見當地人在林間閃現,朝坡上走去。他們已經看見她了,兩位婦女和一個青年,為了不跟她靠得太近,正迂回繞著彎走。她並不在意這些。她翻身上馬,一路小跑著朝靜寂的山上爬去。這裡遠離銀礦工程,遠離任何開礦的痕跡,峭壁亂石間還有一條崎嶇的小路通向遠處的山谷。這條小徑她跟丈夫騎馬走過,她知道到了那邊必須朝南走。 奇異的是她並不害怕,儘管這是一個嚇人的鄉村,這沉寂無聲,要吞噬人一樣的山坡,林間偶爾走過疏遠、多疑、躲躲閃閃的當地人,食腐肉的大鳥像大蒼蠅一般偶爾在遠方盤旋在某個腐屍上空,或盤旋在某個牧場房屋或一排小屋上空。 她繼續向上爬著,樹閃在身後。小路蜿蜒穿過一個多刺的灌木叢,那裡蔓生著藍色的牽牛花,不時還會看見粉紅色的葡萄狀植物。再往前走,這些花便消失了。她開始接近松樹林了。 她爬上了山脊,映入眼簾的是又一座沉寂、空明、綠意盎然的山谷。這時日過中天,馬跑向一條小溪,於是她下馬吃午餐。她默默地坐在那裡,眺望著靜寂不動,杳無人跡的山谷,眺望著南面高聳入雲的群山峻嶺。她在天最熱的時候休息了兩小時,馬兒在四處啃著青草。 真奇怪,她既不害怕又不覺得孤獨。確實,孤獨感就像給乾渴欲裂的人的一杯清涼的水。一種奇異的自鳴得意從內心深處支撐著她。 她繼續旅行,晚上在灌木叢深處,一個山谷的小溪邊露營。她看見了牛,已經穿過了好幾條小路,前面不遠的地方肯定有座牧場。她聽見美洲獅的尖吼聲和狗吠的應對聲。然而她在一個隱秘的高地上,坐在小小的篝火邊,並不真地害怕。她內心中奇異的、抑制不住的自鳴得意總是在振奮著她。 破曉前天氣十分寒冷,她裹在羊毛毯裡躺著看天上的星星,聽得見馬在哆嗦,感覺自己像一個已經死去、且喪失了魂魄的婦人。她不敢肯定夜間她沒聽見內心深處的巨大崩坍,那是她自己死亡的崩坍聲。亦或是地心的崩坍,意味著某種巨大而神秘的東西。 伴隨著東方第一縷霞光,她起來了,凍得渾身麻木,於是生了堆火。她匆匆忙忙地吃了點東西,並給馬喂了幾塊油渣餅,隨後便上路了。她避免與任何人碰面——她也確實沒碰到任何人,很顯然她也被回避著。她走著,終於看到了庫西蒂村。小小的一群紅頂黑色房屋,陰暗沉悶地聚集在另一座沉寂、久已廢棄的礦下。遠處,長長的山腰生長著墨綠的松樹。松樹上面,綿延的嶙峋的岩石反射著太陽的光芒。岩面已經風化,並覆蓋著條條白色的雪帶。再往上,新的雪又在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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