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母與女 | 上頁 下頁


  正是弗吉尼亞疲憊不堪才真正讓博多恩太太完蛋。那是打碎她鬢骨的卵石:「參加我女兒的葬禮,接受她辦公室同事的吊慰,那是我必須躲避的最後的羞辱。如果弗吉尼亞必須是個女職員的話,她從此必須自己負責任。我要從她的生活方式中退隱出去。」

  博多恩太太徒勞無功地努力勸說弗吉尼亞放棄工作來跟她同住。博多恩太太曾自願給她一半的收入。一切辦法都無濟於事。弗吉尼亞堅持工作。

  好吧!就這樣吧!——套間是一個慘敗,博多恩太太極想,極想把它撕成碎片。最後,最終的一次錘擊!—— 「弗吉尼亞,你不覺得我們最好擺脫掉這套房間,像過去一樣逍遙生活嗎?難道你不覺得我們會那樣做嗎?——」「可你投進去的錢呢?而且租期10年!」弗吉尼亞疲懶地叫道。——「沒關係!我們享受了此舉的樂趣。而且我們生活在裡面已經享受到了該享受的快樂。現在我們最好擺脫它——要快——你不覺得嗎?」

  此時此刻,博多恩太太雙臂驟然伸出,把圖畫從牆上扯下,卷起奧伯森地毯,從象牙鑲嵌的陳列櫃中取出瓷器。

  「等到星期天再來決定吧。」弗吉尼亞說。

  「到星期天!還有四天!要那麼長嗎?難道我們還沒有打定主意嗎?」博多恩太太說。

  「不管怎麼,我們要等到星期天。」弗吉尼亞說。

  第二天晚上,這位亞美尼亞人來吃晚飯。弗吉尼亞叫他阿諾爾德,帶著法語發音叫阿諾爾特。博多恩太太露骨地折磨他,永遠沒法弄對他的名字,要麼稱他亞美尼亞人,要麼就是以蜜餞的名字叫他拉埃特·犁孔,或者乾脆叫拌砂軟糖。

  「阿諾爾特今晚來吃晚飯,媽媽。」

  「真的!拌砂軟糖到這兒來吃晚飯?我該弄些特殊的食物嗎?」——她的聲音好像她會建議弄肉飩蝸牛吃。

  「我看不必。」

  弗吉尼亞在辦公室跟這亞美尼亞人見過很多面,打過不少交道,當時她代表商務部跟他談判。他大約60歲,是位商人,曾經是個百萬富翁,戰爭期間給毀了,不過,現在又捲土重來了,代表保加利亞經商。他想跟英國政府協商談判,而英國政府明智地首先通過中間商弗吉尼亞與他協商談判。現在阿諾爾特先生——弗吉尼亞這樣稱呼他——和商務部之間的事情令人滿意地進行著,因此官方聯繫之後隨即產生了一種友誼。

  拌砂軟糖60歲,灰白頭髮,並且很胖。在保加利亞他有許多正在成長的孫兒孫女,可他卻是鰥夫。他灰白鬍子剪得像把刷子,呆滯的褐色眼睛,沉重的眼皮上長著白色的眼睫毛。他舉止謙卑,可他的姿勢中有種頑固的自負。這種結合有時可以在猶太人身上找到。他曾經很富有,並且耀武揚威過;他也曾傾家蕩產,蒙受羞辱,可怕地蒙受過羞辱;然而現在,他又頑強地東山再起,他遠在保加利亞的兒子們支持他。人們覺得他並不孤單,在他身後,在近東,他有兒子、家庭和家族。

  他英語講得很糟,可帶著喉音的法語卻相當流利。他說得不多,總坐著。他大腿粗短肥胖,好像永恆地坐在那兒。他身體豐肥,靜止不動的坐姿中,體現一種不可思議的權力,好像他的臀部與地球的核心聯結起來了似的。而他的大腦,生意上的頭腦則敏捷靈活。生意使他全神貫注,可樣子並不緊張。不知如何,家庭、家族總感覺在他身後。這是為家庭、家族作的生意。

  跟英國人在一起時,他謙卑恭順,因為英國人喜歡這樣的謙卑僕人。他在土耳其受過長期的正規教育。而他總是個外人。社會上沒有人理會他。他只是個外人,坐在那一言不發。

  「我希望,弗吉尼亞,我們有其他客人時,你不會請那個土耳其地毯紳士來。我能忍受他,」博多恩太太說,「可別的人可能會在意。」

  「在你自己家裡不能選擇自己的陪伴,難道這不太殘忍嗎!」弗吉尼亞嘲弄道。

  「不,我不在乎。我可以面對任何事情,而我相信用這種方式賣土耳其地毯,你的相識非常恰當。不過,我猜你不會把他當作私交——?」

  「我當他是。我十分喜歡他。」

  「呵——!隨你的便。不過考慮考慮其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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