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母與女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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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這些男客人,他們所感受到的就是對他們而言,什麼也沒發生。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在母女之間。所有的感情交流都在母女之間。一種微妙的,有催眠性的魔力包圍著這兩個女人,男人被隔在了外面。只有一個年輕人,稍稍給迷惑住了,開始愛上了弗吉尼亞。可這是不可能的。他不僅給拒之門外,而且在某種程度上給消滅了。這種自發的愛情給扼殺在他心底了。當這兩個婦人,入魔似地面對面坐在桌子兩端,鮮豔奪目,相當漂亮,像兩個巫婆,兩個並不把男人變成豬玀的瑟希① 時——男人們非常喜愛這個——但是只有碰得頭破血流。 ① 荷馬史詩《奧德賽》中的女魔。 這真是悲劇。因為博多恩想要弗吉尼亞戀愛結婚。她真地想要這樣,而且把弗吉尼亞缺乏追隨者歸咎於亨利的過失。她從未意識到那種有催眠性的魔力,包圍著弗吉尼亞,當然也包圍著她,使男人對這兩個女人而言,可望不可及,母女同樣如此。 這一次,博多恩太太掩飾起虛榮。她確實擁有了不起的幽默模仿本領。她會模仿老家來的愛爾蘭僕人,或者拜訪她的美國婦人,或者她稱作日光蘭的那些時髦貴婦似的年輕男人:「你當然知道日光蘭是一種洋蔥,噢,是的,只是一種過分繁殖的洋蔥。」他們嗓音咕噥,低眉順眼偷看著,想使她感覺到異常渺小和平庸。她模仿他們所有人,真正具有天才和幽默感。可是這盛氣淩人,帶有破壞性。它徹底地摧毀她嘲諷的對象,用無情的重錘把他們擊成齏粉。它把人們嚇壞了,尤其是男人。它把男人嚇跑了。 因此她把它藏起來。她把它掩飾起來。可它暗暗地就在那兒。她毫不留情,重錘似的譏諷,只是給予它嘲弄的對象迎頭一擊,致使他頭破血流,狼狽不堪。她企圖否認它與自己有聯繫。她甚至在弗吉尼亞面前也企圖假裝自己根本沒有這份天賦。可一切都是徒勞:她暗藏的重錘盤旋在每個客人的頭上,使客人們都感到毛骨悚然。當又一個蠢笨男人神秘地被迎頭錘擊時,弗吉尼亞惡作劇地、略帶傻氣地笑著。這是一個離奇而又可怕的遊戲。 是的,這計劃——讓弗吉尼亞戀愛結婚的計劃不起作用了。這些男人太蠢笨,太窩囊。至少,有一個,是博多恩太太真正懷有希望的。他家庭出身很好,健康、正常,一個模樣非常不錯的小夥子,沒有錢財,哎呀,可在上議院作事,很有前途,不很聰明機敏,卻完全愛弗吉尼亞的聰慧。他正是博多恩太太自己本來會嫁的男人。當然,他只有26歲,而弗吉尼亞31歲了。可他在牛津8人賽艇中當過劃手,並且喜愛馬,充滿愛意地談論著馬,何況完全迷戀弗吉尼亞的聰慧。在他看來,弗吉尼亞擁有世間最聰慧的頭腦,她與柏拉圖一樣出色優秀,卻更加引人注目,因為她是女人,故而更加迷人。試想一下迷人的柏拉圖的樣子,滿頭淩亂的鬈髮,微微斜視的褐色眼睛,只稍帶點女人哀婉動人的對保護者的需要,那麼你就可以想像得出亞得裡安對弗吉尼亞的情感。他完全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過他覺得他能保護她。 「他當然只是個很不錯的男孩!」博多恩太太說,「他是個男孩,那就是你唯一能講的。而他會一直是個男孩。可那才是最佳的一類男人,你能與之共處的唯一的一類:永遠的男孩。弗吉尼亞,難道他對你沒有吸引力嗎?」 「有的,媽媽!我認為他是像你所說的,好得無以復加的男孩。」弗吉尼亞答道,聲音相當低沉悅耳,漫不經心。可聲調中微微的嘲弄宣佈了亞得裡安的埋沒。弗吉尼亞不打算嫁給一個好男孩!她也可能蓄意反對她母親的鑒賞力。而博多恩太太便稍稍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讓她走開。 因為她一直在計劃自己的引退,計劃把套間全留給弗吉尼亞,並且還有自己的一半收入,要是弗吉尼亞會嫁給亞得裡安的話。是的,這位母親正在盤算,一旦弗吉尼亞痛快地嫁給那最有吸引力、只是略少些腦子的男孩,她怎樣靠一年300英鎊而生活得既尊嚴又實惠。 一年以後,弗吉尼亞32歲時,已娶了一位富有的美國姑娘、並同時給轉調到駐華盛頓的公使館工作的亞得裡安,一到倫敦便真誠地來看弗吉尼亞,忠誠地跪在她腳下,忠誠地認為她是最傑出的精神尤物,並且忠誠地感覺到她,弗吉尼亞能與他創造奇跡。然而奇跡現在是永遠也不能創造的了,因為他已經結了婚。 弗吉尼亞形容憔悴,焦慮不堪。與她母親的兩人之家的組合並未成功。而眼下,工作讓這年輕女人負荷過重。誠然,她令人驚異地思維敏捷,可她無法自始至終都保持敏捷的思維。她不得不掙錢,辛苦地掙錢。她得辛勤工作,並且要全力以赴。當她通過敏銳的直覺,並且沒有負多大責任時,工作使她振奮。可她——認真著手工作,照他們所說的那樣,處在一個真正負責的位置上,辛勤工作,並且全力以赴時,工作便把她弄得筋疲力盡。她得全神貫注,神經高度緊張地對付它。她不具有男人那樣的戰鬥力。一個男人可以鼓起他內心的男性本能來對付工作,而一個女人得靠勇氣,而且只有靠她的勇氣。因為古老的夏娃本來與這樣的工作毫無聯繫。因而,責任心、注意力、精神負擔使一個女人疲憊,尤其是在她並不為某人工作,是個部門主任的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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