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母與女 | 上頁 下頁


  他最後走掉時兩個女人嚎叫起來。可憐的弗吉尼亞真的半瘋半癲了,她痛不欲生,不知所措。她對母親懷有強烈的抵觸情緒。博多恩太太則充滿了對女兒極大的蔑視:她竟然讓一條上了鉤的魚從手裡滑掉!她竟然讓這樣一個人把她拋棄!—— 「我不十分明白我女兒怎麼會被亨利·盧博克這樣的寄生蟲似的人始亂終棄了。」她在信中寫道,「可事已發生,我想這是某個人的過錯——」

  彼此的抵觸差不多持續了五年時間,可符咒並未打破。博多恩太太總是記掛她女兒,而弗吉尼亞也不停地意識到她母親,在宇宙中什麼地方。她們通信,間或見見面,不過她們心有所戒地保持著距離。

  然而,這種魔力仍存在於她們之間,逐漸地產生作用。她們覺得融洽些了。博多恩來到倫敦,她跟女兒住在同樣一家安靜的旅館裡。過去三年來,弗吉尼亞在旅館裡一直有兩個房間。終於,她們想到了一處,租一套房間。

  弗吉尼亞現在30多歲了,依舊瘦削,古怪,精明,一隻褐色的眼睛微微有些調皮地斜視,臉上仍掛著怪異的微笑,低沉舒緩的嗓音仍像纖細指尖摩挲撫愛著男人。她的頭髮仍舊是一頭天然鬈髮,微微有些散亂。她仍舊穿著不太對勁、往往有些邋遢的雅致漂亮的衣服。昂貴全新的長統襪上仍可能破個洞,她到客廳喝茶,仍可能得脫掉鞋子,穿著襪子坐在那兒。誠然,她有雙漂亮的腳,她整個體態也優雅漂亮。可這不過於此,既沒有賣弄風情,也沒有虛榮浮誇。平平常常就是那樣,她曾去一家手藝很好的鞋匠鋪,付幾個畿尼 訂制一雙極為簡便順腳的鞋,然而她穿著這鞋走上半英里,鞋就磨得她苦不堪言,她會乾脆脫掉鞋,即使坐在路邊也是這樣。這真是天數,命中註定的事。她的雙腳有些頑劣,有種慵懶,不願好好地呆在漂亮合腳的鞋子裡。實際上她總穿著她母親的舊鞋。——當然我穿著媽媽的舊鞋過日子。要是她死了,離開我而沒有舊鞋供我穿的話,我想我只能坐在澡凳上,她會這樣說,古怪地咧著嘴笑。她如此優雅漂亮,然而卻慵懶,這就是她的魅力,真的。

   英國舊金幣。

  她母親剛好相反。她們可以互換鞋子,互換衣服穿。這看起來似乎有些意外,因為博多恩太太看來極像兩姐妹中的姐姐。不過弗吉尼亞的肩膀很寬,儘管瘦削,甚至望去弱不禁風,可她骨架強壯。

  博多恩太太是那些60左右的婦人之一,精力充沛,充滿咄咄逼人的活力。可她把這成功地掩蓋起來了。她疊著手,極為平靜地坐著。人們想:這是一個多麼恬靜的婦人啊!就像人們在夜光下,看著沉寂火山那積雪的山峰,心想:多麼寧靜啊!

  博多恩太太身上具有不可思議的強壯有力的勁頭,如同許多50多歲的婦人所具有的一樣,並且它所表現出來的通常都是令人厭惡的勁頭,令人驚訝。也許這就是年輕人無精打采的原因。

  可是博多恩太太清醒地認識到她精力旺盛的同齡人中的不良情趣,所以她培養一種靜謐的氛圍。她念這兩個音節的詞:靜——謐,把第二個音節念得直沖雲霄,表明她有多少壓抑的精力。面對著鐵灰頭髮和黑眉毛的問題,她十分聰明,不想把自己染色回復青春。她仔細審視著自己的臉,整個體形,然後作出肯定的決斷,那是無可挑剔的。周身沒有纖弱,沒有凹陷,沒有彎腰凸背。她的體態,儘管不矮胖,但豐滿強壯,曲線優美。臉上有個貴族似的弓形鼻子,一雙貴族似的目空一切的灰色眼睛,臉頰相當長但也相當豐滿。這兒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正如任何一個獨立自主的女人一樣,她運用智慧,而不是用年輕,輕佻或者懇求來作決斷。她會保持她的尊嚴,因為她喜歡這樣。她很自信,她喜歡自信。她習慣于她的自信獨斷。因而她只會自信下去。

  她的外表完美無缺。她穿著雅致的灰粉色的衣裙,也許還有些深鐵灰色。貴重首飾都是具有典雅柔和很有品位的顏色。她舉止安詳中透著警覺,神態平靜,但卻相當沉著自信。用粗俗一點的話說,她沒有跨不過的檻。

  她手頭擁有幾千鎊錢,弗吉尼亞呢,當然嘍,總是負債累累。可終究,她是不能被嗤之以鼻的。她一年掙750鎊。

  弗吉尼亞異常聰明,卻不怎麼靈活。她並非真正地懂得任何事情,因為只要有時間,任何事情讓她發生了興趣,她就會馬上學會它。她學會語言異乎尋常地容易,兩星期內就能說得很流暢。這種天賦對她的工作有極大的幫助。她能不停地跟產業頭頭們東拉西扯,讓他們隨意自在。可她並不理解任何語言,甚至於她自己的母語。可以這樣說,她在睡眠狀態中學會東西,而對它們毫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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