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美婦人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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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她並不是每晚出了客廳就馬上回到自己的房間。夏天,她會坐在草地上,會聽到從樓上客廳敞開的窗戶裡傳出來波琳曼妙的盡情的笑聲,冬天她就會穿上一件厚大衣,慢慢走到小溪上有欄杆的小橋上,然後回過來望著母子倆十分快樂地坐在一起的那間客廳的三個明亮窗戶。 西斯愛羅伯特,並且認為波琳有意要他們倆在她死後才能結婚。但可憐的羅伯特,不論對男人或是女人他都已經被靦腆、羞澀捉弄得不能自主,母親死了以後他該是什麼樣子呢?——而且大概還得等十幾年。他會變成一個貝殼,一個從未生活過的男人的貝殼。 當他們被籠罩在這老人的陰影之下的時候,這兩個年輕人之間的這種奇怪的無法言喻的相互同情,便成了羅伯特與西斯之間的紐帶之一。但是另一個紐帶,西斯卻不知道怎麼去拉緊,這就是熱情的紐帶。可憐的羅伯特天生就是一個熱情的人。他的沉默和他的儘管藏匿起來然而確是痛苦的羞澀都是一種隱秘在體內的熱情的結果。波琳玩弄的可不就是這一點啊!西斯並不是沒有看見注視他母親的那雙眼睛,那雙完全被迷惑了然而備受屈辱的眼睛,充滿了屈辱。他以自己不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而羞恥。他並不愛他的母親,他只是被她迷惑住了,完全被迷惑住了。其餘的便是他又為他一生的窘惑而羞愧。 西斯待在花園裡一直到波琳臥室的燈亮了。—— 大概10點鐘左右,美婦人回去睡了。而羅伯特還要獨自再坐一個鐘頭,然後才去歇息。西斯在外面的黑暗中,有時真想偷跑進去跟他說:「噢!羅伯特,這太不對勁了!」但是波琳嬸嬸肯定會聽見。而且無論如何,西斯也不能做到這一點。於是她又回到自己的屋裡,情形永遠就是如此。 早上,咖啡是用盤子分別送到三個人的房裡的。西斯得在9點到威爾弗瑞德·耐普爵士的家去,給他的小孫女上兩小時的課。這是她唯一的正經工作,除了她因喜好而彈鋼琴以外。羅伯特9點左右進城。波琳嬸嬸通常出來吃午飯,雖然有時候要等到下午吃茶的時候才能見到她下來。當她出來的時候,看起來總是年輕而清新的。不過在白天,她總是非常迅速地就顯得蒼老了,像一朵沒插在水裡的鮮花。點蠟燭的時候才是她的時光。 所以下午她永遠休息。陽光閃耀的時候,如有可能,她就進行一回日光浴,這是她的秘訣之一。她午飯吃得很少,她的「空氣和日光浴」在午前午後進行並沒有定規,完全隨她的心意。不過經常是在下午,當太陽暖洋洋地照進馬廄後面的一小塊很怪的用杉木圍著的小院的時候。就在這兒,西斯把躺椅和毯子放好;又把小傘放在廢棄不用的馬廄紅牆後面被密密的矮杉樹圍著的一個很沉寂的小圍子裡,這樣拿起來就很方便。一切都準備好後,美婦人便帶了書到這來了。然後西斯謹慎地回到自己的屋裡守著,以防耳朵很尖的嬸嬸會聽到腳步聲。 一天下午,西西莉亞靈機一動,想自己也來行一回日光浴,以便消磨這漫長的下午時光。因為她覺得煩躁不安。她想出一個新花樣,想從房子頂頭的那間閣樓爬上去,爬到馬廄的平頂。她經常到那房頂上去;她得給馬廄上的鐘上弦,因而必須上房頂,上弦是她自己攬的活兒。現在她拿了一條毯子,爬出去置於藍天之下,看看天,看看高大挺拔的杉樹頂,看看太陽,然後把衣服脫了,十分愜意地躺下,躺在屋頂的一角的短牆下,全身袒露在陽光裡。 這確實非常美妙,整個人袒露在暖洋洋的陽光和空氣中。是的,真是很美妙!這似乎融化了一些她心中冷酷的痛苦,甚至似乎融化了一些那個永不曾融解過的無法言喻的忿結。她慵懶自在地把自己舒展開來,這樣可以使太陽完完全全地融到她的肢體。既然沒有別的愛人,那她就要太陽吧!她嬌嬈恣意地翻來覆去。 忽然,她的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她毛骨悚然,因為有一個聲音在她耳旁柔和而若有所思地說: 「不是的,親愛的亨利!你死了而不是跟克勞地亞結婚這並不是我的錯。不是的,親愛的,我十分願意你娶她,雖然她是那樣配不上你。」 西西莉亞縮在毯子上,癱軟無力,嚇得全身在冒汗。那可怕的聲音,這樣地柔和,這樣地若有所思,然而又是這樣的不自然,根本不是人發的聲音。這屋頂上一定有人,肯定有人!多麼可怕啊! 她無力地抬起頭,順著傾斜下去的屋頂看過去,沒有人!那煙囪太窄,決不可能隱藏一個人。屋頂上的確沒有人。那麼一定有人藏在樹裡,在杉樹裡。要不是這樣,那就是說不出的恐怖,那就是一個無形的聲音!她把頭抬得更高一點。正在她抬頭的時候,那聲音又傳來了: 「不,親愛的!我告訴過你不出6個月你就會對她感到厭倦的。你瞧,不是真的麼?親愛的!我的話一點不錯,不錯,不錯!我只想你免受這個痛苦。所以那實在不是我使你感覺軟弱無能,去要那個愚囊至極的克勞地亞——可憐的東西,她後來變得那樣愁眉苦臉了!要她又不要她,你使自己陷入這困惑之中了。我親愛的,我只不過是警告你。別的我還能做什麼呢?然而你喪失了精力,神志不清地死去,這真是痛苦,真痛苦……」 那聲音漸漸消失了,在極為痛苦地靜聽之後,西西莉亞無力地躺到毯子上。噢,這簡直太可怕了。太陽閃耀著,天空湛藍湛藍,一切都顯得這麼可愛,這麼像下午,這麼像夏天。然而,噢,真恐怖——她差不多被迫相信超自然力了!而她並不相信那些不可思議的鬼、鬼聲和其他什麼。 但是那可怕、令人顫抖的和無形的聲音,卻帶著那種仿佛生了鏽的餘音和低語!其間那聲音如此可怕地熟悉!然而卻又這樣地不可思議!可憐的西西莉亞只能躺在那兒,由於沒穿衣服,因此也就更感到痛苦無助和了無生氣,完全被恐怖嚇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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