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戀愛中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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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哦——哦,布朗溫!想起來了。當然了,布朗溫!對,對,他的兩個閨女也跟他一樣是老師。對,就是他,就是他!我當然知道他住哪兒了,要是不知道就不要命了!嗯,叫什麼地方來著?」 「索莫塞特街,」傑拉德耐心地重複道。他太瞭解自己的礦工了。 「索莫塞特街,對!」那礦工胳膊輪了一個大圈兒似乎要抓住什麼東西。「索莫塞特街,對!我老是記不清那個方向。 對,我知道那兒,真的——」 他搖搖晃晃地轉過身,朝著黑魆魆的路指了指。 「你往那兒走,見第一個——第一個路口就往左拐,在那邊,過一個店鋪——」 「知道了。」傑拉德說。 「喂!你往下走走,過了管水員住的地方,就是索莫塞特街,往右拐,有三座房了,最多三座,我敢說,保證,第三座,最後一座,你瞧——」 「太謝謝了,」傑拉德說,「再見。」 說完他就走了,那醉鬼還站在那兒不動。 傑拉德走過漆黑的商店和房屋,轉身拐向一條黑乎乎的街道,這條街的盡頭是黑魆魆的田野。接近目的地時,他放慢了腳步,反不知道該怎麼走了。要是人家熄了燈可怎麼辦? 可燈還沒熄。他看到燈光從大窗子中流瀉出來,聽到人們的說話聲,還聽到「咣咣」的關門聲。他敏銳的耳朵聽到了伯金的聲音,銳利的目光立時辨別出站在花園路上的伯金和身穿淺衣服的厄秀拉。隨後他看到厄秀拉挽著伯金的胳膊下了臺階,走到路上來。 傑拉德忙躲到暗地中,看著他們興沖沖地談著天走過去了。伯金的聲音很低,但厄秀拉的聲音卻很高。等他們過去了,傑拉德快步朝房屋走去。 飯廳窗上的百葉已放下了。他朝路那邊看去,發現門還開著,廳裡的燈瀉出一束束柔和的光彩。他默默地疾步向前,朝廳裡看去。牆上掛著圖畫和幾隻鹿角,樓梯在邊上,就在樓梯口附近飯廳的門半開著。 傑拉德揪心地走進廳中,踏著花磚地板疾步走過去觀察另一舒適的正房。那位父親坐在爐邊的椅子中睡覺,他的頭向後靠在橡木做的壁爐架上,他氣色紅潤的臉看上去似乎短了點,鼻翼微開著,嘴角有點向下垂。看來一點聲響都會驚醒他。 傑拉德茫然地站了一會兒。他看看他身後的通道,那兒一片黑暗。他又沒主意了。隨後他快步朝樓上走去。他的感覺是那麼細緻,有點超然,他似乎要用自己的意志籠罩這半睡半醒的房屋。 他上到第一個拐彎處,站下,幾乎不敢喘息。這裡與下面的門相對應的地方也有一扇門。這可能是母親的房間。他可以聽到她在燭光中走動的聲音。她准是在等她丈夫上來吧。 他觀察著狹長黑暗的拐彎處。 然後他極其輕盈地順著走道往前走,手指尖摸索著牆壁。又一扇門。他停下來傾聽著。他可以聽到兩個人的呼吸。不是這間。他又穩步朝前走去。又一扇虛掩著的門。屋裡黑著燈。空的。接下去是浴室,可以聞出肥皂味和熱乎乎的氣息。 最頂頭才是另一間臥房——有個人在輕輕呼吸。這是她。 他萬分謹慎地扭動門把手,開了一條小縫。門發出一絲聲響。隨後他又把門開大——再開大一點。他的心不跳了,他試圖讓自己靜下來。 他進了屋。睡者仍舊發出輕輕的呼吸。屋裡十分黑。他一點一點地向前摸去,手腳並用。他的手觸到了床,已聽到睡者的呼吸聲。他湊近了去,彎下腰,似乎他的眼睛可以看清一切。可待他湊近時,他發現的卻是一個男孩子的頭,頭圓圓的,頭髮很黑。 他明白過來,轉過身,看到一絲光線從門外瀉進來。他迅速退出來,帶上門,把門關緊了,然後疾步跑到通道上來。 在通道盡頭,他猶豫了。等一等再逃走還來得及。 可這太不可思議了。他仍舊固執地要找到她。他象個影子一樣穿過父母的房間,上了第二級樓梯。他的重力把樓梯壓得吱吱作響,這可真讓人氣惱。唉,如果下面母親的房門剛好打開,她看到他可怎麼辦,那可是個大災難!如果門要開就讓它開吧。他仍能控制自己。 他還沒完全爬上樓,就聽到下面傳來快速的腳步聲,外面的門關上了。他先是聽到了厄秀拉的聲音,然後是父親半睡半醒的叫聲。他趕忙向上方的樓梯平臺爬去。 又一扇門虛掩著,屋子是空的。傑拉德用手摸索著疾行,深怕厄秀拉上來看見他,接著他找到了另一扇門。他聽到裡面有人在床上動著。這肯定是她了。 他象只有一種感覺——觸覺的人一樣輕輕地扭動門上的碰鎖,碰鎖發出了聲響,他停住了。床上的被子動了。他的心滯住了。然後又輕柔地拉開門,這次門響的聲音很刺耳。 「是厄秀拉嗎?」戈珍有點害怕地問。他聽到她從床上坐起來的聲音,再不回答她就會叫喊起來了。 「不是,是我,」他邊說邊摸索前行。「是我,傑拉德。 她驚恐地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她太驚訝了,以至忘記了害怕。 「傑拉德!」她叫著,聲音透著驚詫。這時他來到了床前,伸出手去,黑暗中觸到了她溫暖的乳房。她忙縮了回去。 「讓我點著燈。」她說著跳下床來。 他佇立著。聽到她摸到火柴盒時的響動。然後她劃亮了火柴,點亮了蠟燭。燭光先是竄起來,然後又縮成小小的光點,隨後才又升起來。 她看著站在床另一頭的他。他的帽子低壓到眉毛上,黑大衣的扣子一直系到下頜。他的臉上閃耀著奇特的光芒,他肯定是個超人。一看到他,她就明白這一點。她知道這種場合中蘊育著什麼致命的東西,她必須接受它。可她非要向他挑戰不可。 「你怎麼上來的?」她問。 「我爬上樓梯,門開著。」他看著她說。 「這扇門我也沒關,」他說。聽到這句話,她疾步走到門口,輕輕地把門關上,並上了鎖。然後才又走回來。 她驚詫的眼神,緋紅的面頰,濃密的短髮和拖地的白色長睡袍,這些使她看上去十分美。 她看到他的靴子上糊滿了泥,甚至褲子上也沾著泥水。她懷疑他是否一路上都留下了泥腳印。他站在她的閨房中,挨著零亂不整的床,看上去真是個怪人。 「你為什麼要來?」她有些抱怨地問。 「我想來。」他說。 她從他臉上可以看出真情。這是命運。 「你成了泥人。」她嗔怪地說。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腳。 「我摸著黑走來的,」他說。但他感到很興奮。他和她隔著零亂不整的床默默對視著。他甚至連帽子都沒摘。 「你需要我什麼呢?」她挑戰似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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