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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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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漫不經心地吸著煙。然後他把煙拿開嘴邊,舌尖伸到兩排牙齒之間,吐掉一點煙碴,輕輕轉過身,象一個孤獨的人在思考著。 「我不知道結果是什麼,」他說著又低頭看著她。她黑色的眼睛理解地凝視著他的眼。他看到她沉默了,就把臉轉向一旁。「我可不這麼想。什麼都不會留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似乎抓住了空虛,而同時你卻很空虛。所以你不知道做什麼。」 「不知道,」她喃言道。她只覺得自己神經很緊張,很沉重,似舒服又似痛苦。「有什麼辦法呢?」她又問。 他轉過身,把煙灰撣到大塊的爐前大理石上,壁爐前沒有圍欄。 「我不知道,我肯定不知道,」他說。「但我確實認為你應該尋找到對付這種情形的辦法,並不是因為你想這樣,而是因為你必須這樣,否則你就完了。包括你的一切都瀕臨著塌陷,你正用雙手支撐著這些。這種情形不會再繼續下去了。你總不能永遠用雙手托舉著屋頂吧?你知道你早晚會鬆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所以要採取某種措施,否則會有一次全球性的塌陷——至少對你來說是這樣的。」 他在爐前緩緩地踱著步,腳跟碾滅了火星。他低頭看看火星。戈珍發現,壁爐前古老的大理石地面很美,微微凸起一些雕花。她感到自己終於被命運捉住了,陷在了可怕、毀滅性的陷阱中。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她卑謙地喃言道。「如果我能幫你做什麼的話請吩咐,可是我怎麼幫你呢?我不知道怎麼幫你。」 他審視地低頭看著她。 「我並不需要你幫助我,」他有點氣惱地說,「因為這是毫無辦法的事。我只需要同情:你沒看出來嗎?我想找人說說心裡話,這樣可以減輕我的痛苦。可是沒有人可以推心置腹地跟我談談。真奇怪,沒有人。伯金倒是可以跟他談談,可他沒有同情心,他想支配人。跟他談什麼都白搭。」 她陷在了一個奇怪的陷阱中。她只好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門輕輕地推開了。傑拉德驚起。他感到十分懊惱。他這副樣子讓戈珍吃驚。然後他快步向前走去,顯得很優雅的樣子。 「媽媽!」他說,「你下來了,真好。身體怎麼樣?」 老夫人穿著鬆鬆垮垮的紫色罩袍,象往常一樣笨重地默默走過來。兒子走在她身邊,為她搬過一把椅子,說:「您認識布朗溫小姐吧?」 母親漠然地看看戈珍。 「認識,」她說。然後她慢慢往椅子裡坐下去,藍色的眼睛向上看著兒子。 「我來問問你爸爸的情況。」她用飛快得讓人難以聽清的聲音說,「我不知道你這兒有客人。」 「是嗎?溫妮弗萊德沒告訴過你?布朗溫小姐留下來吃晚飯,讓我們有生氣了。」 克裡奇太太緩緩轉過身看著戈珍,表情冷漠。 「恐怕招待不周。」說完她又轉身對兒子說。「溫妮弗萊德對我說醫生要對你談你父親的情況。說什麼了?」 「只是說他的脈搏很弱——耽誤了好長時間了——他可能過不去今晚了。」傑拉德回答。 克裡奇太太木呆呆地坐著,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她的身體似乎在椅子中隆起,頭髮披到耳際。但她的皮膚很光滑,她的手是很美的,很有力量。沉寂中她體內那巨大的能量似乎潰敗了。 她抬頭看著站在身邊的兒子,他顯得敏捷而有英氣。她的眼睛總是那麼藍得出奇,比「勿忘我」還要藍。她似乎對傑拉德很信任,但作為母親似乎又有點懷疑他。 「你怎麼樣?」她聲音出奇得輕,似乎不想讓別人聽到,只讓他聽。「你不緊張吧?這事兒不會讓你發瘋吧?」 這種奇怪的挑戰讓戈珍吃驚。 「不會的,媽媽。」他的口氣既冷漠又輕鬆,「反正得有人奉陪到底。」 「是嗎?是嗎?」母親連著說道,「為什麼你要給自己壓上這副擔子?你能做些什麼?它自己會完結的,不需要你。」 「是的,我並不認為我有什麼用。」他說,「不過我們都受影響。」 「你願意受影響?這不是什麼好事。它會使你變得舉足輕重。你不用呆在家中,為什麼不走?」 她說這些話很明顯是思考良久的,傑拉德感到吃驚。 「我認為這時走沒什麼好,媽媽,這是最後的時刻。」他冷冷地說。 「你可要珍重,」母親說,「照顧好自己,你要做的就是這些事。你的負擔太重了。一定要注意,否則你就會陷入困境。 你總是歇斯底里的。」 「我挺好,媽媽,」他說,「不用為我擔心,放心吧。」 「讓死人去埋葬死人吧,不要把你自己也賠進去——我要告訴你這一點。我太瞭解你了。」 他沒作回答,他不知道說什麼好。母親彎著腰默默地坐在椅子裡,她手腕上沒戴什麼裝飾品,很美的白皙的手扶著椅子扶手兒。 「你幹不了這事。」她幾乎痛苦地說,「你沒那膽量。你象小貓兒一樣軟弱,真的,一直是這樣。這位女士今天住這兒嗎?」 「不,」他說,「她今晚要回家。」 「那她可以坐單匹馬車。遠嗎?」 「只到貝多弗。」 「啊!」這老女人一直沒看戈珍,但她似乎能感到她的存在。 「看來你願意給自己加重負擔,傑拉德。」說完母親有點艱難地站起身。 「要走嗎,媽媽?」他禮貌地問。 「我得上去了,」她又轉身向戈珍道聲再見,然後她緩緩向門口走去,似乎她不習慣走路一樣。走到門口時她向傑拉德默默地抬起臉。他吻了她。 「別跟我走了,」她用令人難以聽清的聲音說。「我不要你再多走一步。」 他向她道了晚安,看著她走到樓梯口,緩緩地上了樓。然後他關上門又回到戈珍身邊。戈珍也站起身向他走去。 「媽媽是個怪人。」他說。 「是的。」她說。 「她有自己的想法。」 「是的。」戈珍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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