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戀愛中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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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地方——隨便什麼地方,咱們姑且漫遊而去吧。我們要做的就是這件事。」 「好吧,」她說,一想到旅行她就害怕,不過只是旅行罷了。 「去獲得自由,」他說。「在一個自由的地方,和少數幾個人在一起,獲得自由!」 「那好,」她沉思著說。可是「少數幾個人」一詞卻讓她不快。 「這並不是一個地點的問題,」他說,「這是一種你、我及他人之間完美的關係,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自由相處。」 「是的,我的愛,不是嗎?」她說,「你和我,你和我,不是嗎?」說著她向他伸展出雙臂。他忙走過去俯身吻她的臉。她再一次摟住他,雙手從他的肩膀緩緩向下滑動,重複著一個奇妙的節奏,滑下去,神秘地撫摸著他的腰臀和腹部。一種美滿的感覺令她神魂顛倒,那美妙的佔有、神秘的安然象死亡一樣。她那樣徹底地、過分地佔有了他,以至於她自己都失落了。其實她只不過坐在椅子中,忘我地擁抱著他。 他溫柔地吻著她。 「我們永不再分離,」他喃言道。她一言不發,只顧用雙手用力壓著他軀體上黑暗的源泉。 當他們從顛狂狀態中醒來時,他們決定寫辭職書。她想這樣做。 他按了一下鈴,要來沒印著地址的信紙。侍從擦乾淨桌子。 「現在,」他說,「你寫你的。寫上你的家庭住址和日期,然後寫『教育長官,市政廳,××先生——』好!我不知道如何忍耐下去,我想一個月內可以解決問題,不管怎樣吧,寫『先生,我請求辭去威利·格林小學教員的職務。一月內如獲恩准,不勝感激。』行了。寫好了嗎?讓我看看。『厄秀拉·布朗溫』。好!現在我來寫我的。我應該給他們三個月的期限,當然我可以說是健康原因辭職。我可以好好安排一下。」 說完他坐下寫他的正式辭職書。 「諾,」他封上信封、寫好地址後說,「咱們是否從這兒把信發出去?一起發。我知道傑克會說:『這是偶然現象!』他會發現這兩封信一模一樣。讓他這麼說嗎?」 「我無所謂。」她說。 「不嗎——?」他沉思著問。 「這無所謂,不是嗎?」她說。 「對,」他回答,「別讓他們瞎想我們。我先寄走你這封,然後再寄我的。我可受不了他們胡猜亂想。」 他的眼睛透出異常的真誠看著她。 「你是對的。」她說。 她向他抬起神采奕奕的臉,似乎要把他吸過去。他變得神魂顛倒了。 「咱們走吧?」他說。 「聽你的。」她說。 他們很快就出了小城,開車在起伏不平的鄉間路上行進著。厄秀拉依偎著他溫暖的軀體,凝視著微弱的燈光照亮的前方道路。時而是寬闊的舊路,路兩邊的草場,車燈照耀下現出飛躍的魔影和精靈,時而前方出現樹叢,時而露出佈滿荊棘的灌木叢、圍場和糧倉的尖頂。 「你還去肖特蘭茲吃晚飯嗎?」厄秀拉突然問,嚇了他一跳。 「天啊!」他叫道,「肖特蘭茲!再也不去了。再說,也太晚了呀。」 「那我們去哪兒呢?去磨房嗎?」 「如果你喜歡,就去。這樣美好的夜晚,去哪兒都可惜。走出這夜幕,實在太可惜。可惜呀,我們無法停留在這黑夜中。這夜色比什麼都美好。」 她坐在車中遐想著。汽車顛簸著。但她知道她離不開他,這黑暗把他們兩人縛在了一起包圍起來,這黑夜是無法超越的。再說,她對他那溫暖的腰臀有了神秘、黑暗的感知,感到了命運之無法抗拒和美,人需要這種命運並且完全接受這種命運。 他僵直地坐著開著車,那樣子象個埃及法老。他感到他象真正的埃及雕塑那樣有一種太古的力量,這力量真實、難以言表。他嘴角上掛著一絲謎一樣的微笑。他知道他的脊背和腰臀部有一股奇特神秘的力量直流向雙腿,這力量讓他動彈不得,使得他下意識地微笑起來。他知道怎麼讓自己另一種肉體意識清醒有力。依靠這個源泉他獲得了純粹、神秘的控制力,魔幻、神秘的黑暗力量,象電流一樣。 很難張口說話,坐在這純粹的生動的寂靜中是多麼美滿,這沉靜中溶滿微妙、難以想像的感知與力量,這沉寂被太古的力量所支撐著,就象那紋絲不動、力量超群的埃及人永遠端坐在活生生、微妙的沉寂中。 「咱們別回家了吧,」他說,「這輛車裡的座位可以放下來當床用,再支上車篷就行了。」 聽他這麼說,她又喜又驚,驚喜地靠近了他。 「那家裡人怎麼辦?」她問。 「拍個電報去即可。」 沒有更多的語言,他們默默地驅車前行。但他一轉念又駕車朝某個方向開去。他的理智還能夠指揮他開車的方向。他的手臂、他的胸膛和他的頭腦象古希臘人一樣靈活,他的雙臂決不象古埃及人的手臂那樣僵直、毫無知覺,頭腦也不是封閉,糊塗的。閃爍著火花的智慧照耀著他凝視著黑暗,照耀著那種埃及人式的注意力。 他們來到路邊的一座村莊。汽車徐徐滑行著直到他看到村中的郵局才停車。 「我給你父親拍個電報,」他說,「我只說『在城裡過夜』,好嗎?」 「好的。」她說。她不願細想什麼。 她看著他進了郵局。她發現這郵局還是一家商店呢。他可真怪。甚至當他走進明亮的公共場合,他仍舊顯得黑暗、富有魔力,似乎他的軀體是沉寂、微妙、強壯的所在,讓人難以發現。他在那裡!一陣興奮中她發現了他,他的存在從來不會顯露出來,強壯得可怕,現在變得既神秘又真實。這個黑暗、微妙、永遠不會改變的實體使她變得完美、獲得了自身完美的存在。於是她在沉寂中也變得黑暗、得到了滿足。 他回來了,往車裡扔進一些包。 「這兒有些麵包,奶酪、葡萄乾、蘋果和純巧克力,」他的聲音表明他似乎在笑,那是因為他十分沉穩、蘊藏著純粹的力量。她一定要撫摸他,光說和看一點用也沒有。光憑觀察就想理解他只能歪曲他。黑暗和沉寂要先籠罩她,然後她才能在撫摸中神秘地感知他。她必須輕盈地、忘我地與他結合,獲得知識——那是知識的死亡,在不知中獲得保證。 很快他們又驅車行駛在黑夜中了。她沒有問駛向何方,她不在乎。她安然冷漠地坐著,紋絲不動、毫無用心。她就坐在他身邊養神,就象一顆星星一樣與他保持著平衡。她仍然啟盼著。她要撫摸他。她的指尖意欲觸到他的真實——黑暗中他那溫暖、純粹、不可改變的腰部的真實。忘我地在黑暗中撫摸他活生生的真實——他完美溫暖的腰部和腿部,這是她的熱望。 他也在固執地等待著她來索取,就象他已從她那裡得到了一樣。他通過黑暗的感知瞭解了她。現在她要瞭解他了,這樣他才能得到解脫。他將會象一位埃及人一樣在黑暗中獲得自由,在完美的平衡中和肉體存在的純粹的神秘焦點上固定。 他們會相互保持星與星一樣的平衡,這就是自由。 她發現車正在樹叢中穿行,四下裡盡是古樹和凋零的羊齒草。前方盡是蒼白、盤根錯節鬼影一樣的樹幹,就象一些老牧師的身影在晃動,羊齒草顯得神秘、富有魔力。夜漆黑,雲低垂,汽車緩緩行駛著。 「我們這是到哪兒了?」她喃言問。 「在舍伍德森林中。」 很明顯,他知道方位。他盯著前方緩緩地開車,開到了一條綠色的林中路上。車緩緩地轉了個彎,在橡樹叢中行進來到另一條綠色道路上。路漸漸拓寬,前面是一片草場,一條小溪在一面斜坡下汩汩流淌。伯金在這兒停下了車。 「就在這兒吧,」他說,「熄了車燈吧。」 他立即熄了燈,四下裡一片漆黑,樹影婆娑,像是黑夜中其他生物。他在羊齒草上鋪上一塊毯子,然後他們就默默地坐在上面。林子中發出微弱的響聲,但沒有噪亂,不可能有噪亂,這世界的噪亂被禁止了,彌漫著一個新的神話。他們甩掉衣服,他把她摟過來,發現了她,發現了她那未曾裸露出的肉體上純潔的光芒。他壓抑著欲望,手指觸在她未曾展示過的裸體,沉寂壓在沉寂上,神秘之夜的軀體壓在神秘之夜的軀體上,男人和女人的夜無法用眼睛看得清,無法用理智去瞭解,你只覺得這是活生生的異體被展示著。 她渴望他,撫摸著他,在黑暗、微妙、絕對的寂靜中撫摸著他,與他進行著最大限度的難以言表的交流,獲得了美妙的禮物,也向他做出奉獻——這是一個神話,其真實永遠也無法得知,這活生生的肉欲真實永遠也不能轉換成意識,只停駐在意識之外,這是黑暗、沉寂和微妙之活生生的肉體,是神秘而實在的肉體。她的欲望得到了滿足。他的欲望也得到了滿足。他們在各自對方的眼中是一樣的——都是遠古的神秘、真實的異體。 他們在車篷下度過了寒夜,一覺睡到天亮,他醒來時天已大亮了。他們對視一下,笑了,然後又向遠處看去。然後他們相互吻著,回憶著那個美好的夜晚。那個夜晚太美了,那是黑暗真實的世界的饋贈,他們似乎害怕去回憶。於是他們避而不談昨夜的感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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