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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第二十三章 出遊

  第二天伯金就來找厄秀拉。那是將近中午時,伯金來到小學校問厄秀拉是否願意同他一起駕車出遊。厄秀拉同意了,但她臉色陰沉著,毫無表情。見她這樣,他的心沉了下去。

  下午天氣晴朗,光線柔和。伯金開著汽車,厄秀拉就坐在他身邊,但她的臉色依舊陰沉著毫無表情。每當她這樣象一堵牆似的沖著他,他的心裡就十分難受。

  他的生命現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他幾乎對什麼都不在乎了。有時他似乎一點都不在乎厄秀拉、赫麥妮或別人是否存在。何苦麻煩呢!為什麼非要追求一種和諧、滿意的生活?為什麼不在一連串偶然事件中遊蕩——就象流浪漢小說那樣?為什麼不呢?為什麼要去在乎什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為什麼那麼嚴肅地對待別人?為什麼要與別人結成如此嚴肅的關係?為什麼不隨便些、遊遊蕩蕩、承認一切都有其價值?

  可說到底,他是命中註定要走老路、要認真生活的。

  「看,」他說,「看我買了些什麼?」汽車在雪白寬闊的路上行駛著,沿路兩旁都是樹木。

  他給她一卷紙,她打開就看。

  「太美了。」她看著禮物說。

  「真是太美了!」她又叫起來。「可你為什麼把它們給我?」

  她挑戰地問。

  他臉上現出一絲厭煩和憤憤然的表情,然後聳了聳肩。

  「我想這樣。」他冷漠地說。

  「可為什麼?你這是為什麼?」

  「一定要我做出解釋嗎?」他說。

  她一言不發地看著包在紙裡的戒指。

  「我覺得它們太美了,」她說,「特別是這一隻,太美妙了——」

  這只戒指上鑲著火蛋白石,周圍是一圈細小的紅寶石。

  「你最喜歡那一隻嗎?」他問。

  「是的。」

  「可我喜歡藍寶石的。」他說。

  「這一隻嗎?」

  這是一隻漂亮的玫瑰型藍寶石戒指,上面點綴著一些小鑽石。

  「是啊,」她說,「很好看。」她把戒指舉到陽光下看了看說。「也許,這才是最好的——」

  「藍的——」他說。

  「對,很奇妙——」

  突然他一扭方向盤,汽車才避免了與一輛農家馬車相撞。但汽車卻傾斜在岸邊。他開車很馬虎,老愛開飛車。厄秀拉可嚇壞了。他那種莽撞勁兒總讓她害怕。她突然感到他會開車出事,她會死於車禍。想到此她一時心涼了。

  「你這麼開車不是有點太危險了嗎?」她問。

  「不,不危險,」他說,然後他又問她:「你不喜歡黃色的戒指嗎?」

  這是一隻鑲在鋼架之類的金屬中的方黃玉戒指,做工很精細。

  「喜歡的,」她說,「可是你為什麼買這些戒指?」

  「我需要。都是舊貨。」

  「你買來是自己用嗎?」

  「不是。我的手戴戒指不象樣。」

  「那你買它們幹什麼?」

  「買來送給你。」

  「為什麼給我?你肯定是買來送給赫麥妮的!你屬￿她。」

  他沒說話。她手裡仍攥著這些首飾。她想戴上這幾隻戒指,可她心中什麼東西在阻擋她這樣做。另外她恐怕自己的手太大戴不下,她要避免戴不下戒指丟醜,所以只在小手指上試了試。他們就這樣在空空蕩蕩的街上駕車轉遊。

  坐汽車很令她激動,以至於她忘記了自己的現狀。

  「我們到哪兒了?」她突然問。

  「離作坊不遠。」

  「我們去哪兒呢?」

  「哪兒都行。」

  她就喜歡這樣的答覆。

  她張開手,看著手中的戒指。三個鑲有寶石的圓圓的戒指擺在她的手掌裡,她真想戴上試試,但又不想讓伯金看見,否則他會發現她的手指頭太粗。但他還是發現了。凡是她不想讓他看到的他偏偏都能看到。他這麼眼尖,真讓人恨。

  只有那只鑲火蛋白石的戒指環圈比較薄,她的手指頭可以伸進去。但她這人很迷信,覺得有一種不祥之兆。不,她不要他這象徵性的戒指。這等於把自己許給他了。

  「看,」她向他伸出半握著的手。「別的幾個都不合適。」

  他看到柔和的寶石在她過於敏感的皮膚上閃著紅光。

  「是不合適。」他說。

  「火蛋白石不吉利,是嗎?」她若有所思地說。

  「不過我喜歡不吉利的東西。吉利很庸俗。誰需要吉利所帶來的一切?反正我不需要。」

  「那是為什麼呢?」她笑道。

  她急於想看看其它兩隻戒指戴在自己手上是什麼樣,於是她就把它們穿在小手指上。

  「這些戒指本可以再做大一點的。」他說。

  「對,」她將信將疑地說。然後她歎了一口氣。她知道,接受了戒指就等於接受了一種約束。但命運是不可抗拒的。她又看看戒指,在她眼裡它們極漂亮——不是裝飾品或財富,而是愛物。

  「你買了這些戒指真叫我高興。」說著她不太情願地把手輕輕搭在他的胳膊上。

  他微微一笑。他需要她親近他,但他內心深處卻是憤然、漠然的。他知道她對他懷有一股激情,這是真的。但這不是徹底的激情。更深層的激情是當一個人變得超越自身,超越情感時爆發出來的。而厄秀拉仍停留在情感與自我的階段——總是無法超越自身。他接受了她,但他並沒有被她佔有。他接受了黑暗、羞赧的她——象一個魔鬼俯視著神秘腐朽的源泉——她生命的源泉。他笑著、抖動著雙肩,最終接受了她。至於她,什麼時候她才能超越自己,在死亡的意義上接受他?

  這會兒她變得很幸福。汽車在向前行駛,午後的天氣柔和、晴朗。她饒有興趣地聊著天兒,分析著人們和他們的動機——戈珍和傑拉德。他含含糊糊地回答著。他對於各種人的性格什麼的並不那麼感興趣——人們各不相同,但都受著同樣的局限。大約只有兩種偉大的觀念,只有兩條巨大的運動流,從中派生出多種形式的回流。這種回流——反逆流在不同的人身上表現不一樣,但人們遵循的不過是幾條大的規律,從本質上說都沒什麼區別。他們運動或反運動,毫不受意志支配地遵循著幾條大規律,而一旦這些規律和大的原則為人所知,人就不再神秘,也就沒什麼意思了。人們從本質上說都一樣,他們的不同不過是一個主旋律的變奏。他們當中誰也無法超越天命。

  厄秀拉不同意這種說法,她認為瞭解人仍舊是一種歷險,不過這也許比不上自己過圖說服自己更是一種歷險。或許現在她的興趣有點象機器一樣呆板。或許她的興趣是破壞性的,她的分析真象在把東西肢解。在她心目中,她並不在意別人和別人的特殊之處,甚至別人遭毀滅她都不在乎。一時間她似乎觸到了心中的這一想法,她沉靜下來,只把興趣全轉到伯金身上。

  「在暮色中回去不是很美嗎?」她說,「我們稍晚一點喝茶好嗎?喝濃茶,好嗎?」

  「我答應人家到肖特蘭茲吃晚飯的。」他說。

  「可這沒關係,你,你可以明天再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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