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戀愛中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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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麥妮在那兒,」他很不安地說。「她兩天以後就會離開這兒。我想我該跟她告別,以後我再也不見她了。」 厄秀拉同他拉開了距離,沉默不語了。伯金眉毛緊蹙著,眼裡閃動著怒火。 「你不在意吧?」他有點惱火地說。 「不,我不在意。我為什麼要在意呢?為什麼?」她的話很挖苦人。 「我是在問我自己,」他說,「你為什麼在意?!可你看上去就是不滿意。」他氣得眉毛緊蹙成一團。 「請相信,我不在乎,一點兒都不在乎!去你應該去的地方吧——我就希望你這樣做。」 「你這個傻瓜!」他叫道。「我和赫麥妮的關係已經完了。她對你來說比對我還重要。你同她作對,說明你同她是一類人。」 「作對!」厄秀拉叫了起來,「我知道你的詭計。我才不會讓你的花言巧語騙了我呢。你屬赫麥妮,被她迷住了。你願意,就去吧。我不譴責你。可那樣的話,你我就沒什麼關係了。」 伯金氣憤極了,狂怒中停下了車。於是,他們就坐在村路中央的車中,把這件事說個明白。這是他們之間的一場戰爭危機,他們並未看出這種境況的荒唐之處。 「如果你不是個傻瓜,如果你還不傻,」他痛苦絕望地叫著,「你就該知道,甚至當你錯的時候你也應該體面些。這些年我同赫麥妮保持關係是錯誤的,這是個死亡的過程。但不管怎麼說,人還是要有人的面子的。可你卻一提赫麥妮就滿懷妒嫉地要把我的心都撕碎。」 「妒嫉!妒嫉!我妒嫉!你這樣想就錯了。我一點都不妒嫉赫麥妮,對我來說她一錢不值。壓根兒談不上妒嫉!」說著她打了一個響指。「你撒謊。你要找回赫麥妮,就象狗要尋到自己吐出過的東西一樣。我恨的是赫麥妮所主張的。我所以恨,是因為她說的是假話。可你需要這些假話,你拿它沒辦法,拿你自己也沒辦法。你屬那個舊的、死氣沉沉的生活方式,那就回到那種生活方式中去吧。但別來找我,我跟它可沒任何關係。」 她一氣之下跳下汽車到樹籬前,情不自禁地摘著粉紅色的槳果,有些果子已經綻開,露出桔紅色的籽。 「你可真是個傻瓜。」他有點輕蔑地叫著。 「對,我傻,我是傻。感謝上帝讓我這麼傻。我太傻了,無法品味你的聰明。感謝上帝吧。你去找你的女人,去吧,她們跟你是一類人,你總有一批這樣的人追隨你,總有。去找你精神上的新娘去吧,別來找我,因為我沒她們那種精神,謝謝你了。你不滿意,是嗎?你的精神新娘無法給予你所需要的東西,她們對你來說並不夠平易近人、不夠肉感,是嗎?於是你甩下她們來找我!你想跟我結婚過家常生活,可又要暗中與她們進行精神上的往來!我懂你這套肮髒的把戲。」一股怒火燃遍全身,她雙腳發瘋地跺著地,於是他害怕了,深怕她打他。「而我,我並不夠精神化,在這方面我不如赫麥妮——!」說著,她的雙眉蹙緊了,目光老虎般地閃爍著。「那就去找她吧,我要說的就這句話,去找她吧,去。哈哈,她,精神——精神,她!她是個肮髒的物質主義者。她精神化嗎?她關注的是什麼?她的精神又是什麼?」她的怒氣似乎化作烈火噴將出來炙烤著他的臉。他後退了。「我告訴你吧,這太肮髒,肮髒,肮髒。你要的就是肮髒,你渴求的就是肮髒。精神化?!難道她的霸道、驕橫、肮髒的物質主義就是精神化?她是一個潑婦,潑婦,就是這樣的物質主義者。太肮髒了。她那股子社交激情到底會怎樣?社交激情,她有什麼樣的社交激情?讓我看看!在哪兒?她需要垂手可得的小權力,她需要一種偉女人的幻覺,就是這麼回事。在她的靈魂中,她是一個兇惡的異教徒,很肮髒。從根本上說她就是這麼個人。其餘的全是裝的——可你喜歡這個。你喜歡這種虛假的精神,這是你的食糧。為什麼?那是潛伏著的肮髒所至。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性生活有多肮髒嗎?還有她的,我也知曉。而你需要的正是這種肮髒,你這騙子。那就過這肮髒生活去吧,去吧。你這騙子。」 她轉過身去,戰慄著從籬笆上摘下槳果,雙手顫抖著把槳果戴在胸部。 他默默地看著她。一看到她戰慄著的敏感的手指,他心中就燃起一股奇妙的溫柔之情,但同時他心裡也感到氣憤、冰冷。 「這種表現很卑劣。」他冷冷地說。 「是的,的確卑劣,」她說,「對我來說更是如此。」 「看來你是願意降低自己的身份的,」他說。這時他看到她臉上燃起火焰,目光中凝聚著黃色的光點。 「你!」她叫道,「你!好一個熱愛真理的人!好一個純潔的人!你的真理和純潔讓人聽著噁心。你這個垃圾堆裡刨食的狗,食死屍的狗。你肮髒,肮髒,你必須明白這一點。你純潔,公正,善良,是的,謝謝你,你有那麼點純潔、公正、善良。可你的真實面目是,猥褻,肮髒,你就是這麼個人,猥褻、變態。你還愛!你也可以說你不需要愛。不,你需要你自己、肮髒和死亡——你要的就是這個。你太變態,太僵死,還有——」 「過來一輛自行車,」他說。他讓她那大聲的譴責搞得很不安。 她朝路上看去。 「我才不管什麼自行車呢。」她叫道。 她總算沉默了。那騎車人聽到這邊的爭吵聲,奇怪地看著這一男一女,又看看停在路上的汽車。 「你好,」他快活地說。 那人走遠了,他們沉默了。 伯金臉色變開朗了。他知道總的來說厄秀拉是對的。他知道自己心理變態了,一方面過於精神化,另一方面,自己卑劣得出奇。可是難道她比自己強多少嗎?難道別人就能強多少? 「或許這是對的。」他說。「但是赫麥妮的意淫並不比你的那種情感上的妒忌更壞。人甚至應該在自己的敵人面前保持自己的體面。赫麥妮至死都會是我的敵人!我必須用箭把她趕走。」 「你!你,你的敵人,你的箭!你把你自己描繪得挺美啊。可這幅畫中只有你一個人,沒別人。我嫉妒!我說那些話,」她大叫著,「是因為那是事實,明白嗎?你是你,一個肮髒虛偽的騙子,一個偽君子。我說的就是這個,你全聽到了。」 「很感謝你,」他調侃地扮個鬼臉道。 「是的,」她叫道,「如果你還有點體面,就該感謝我。」 「可是,我沒一點體面——」他反譏道。 「沒有,」她喊道,「你沒一丁點兒。所以,你可以走你自己的路,我走我的路。沒什麼好處,一點也沒有。你可以把我留在這兒了,我不想跟你多走一步,留下我——」 「你甚至不知道你在哪裡——」他說。 「不必麻煩了,請放心,我不會出問題的。我錢包裡有十個先令,你把我弄到哪兒,這點錢也夠我回去的路費。」她猶豫著。她手上還戴著戒指呢,兩隻戴在小手指上,一隻戴在無名指上。她仍猶豫著不動。 「很好,」他說,「最沒希望的是傻瓜。」 「你說得很對。」她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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