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戀愛中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七六


  「他病得很厲害。」戈珍說。

  溫妮弗萊德臉上閃過一絲微妙懷疑的笑。

  「我不相信他會死。」這孩子嘲諷地說著走向車道。戈珍看著她孤獨的身影,心滯住了。溫妮弗萊德正在小溪旁玩耍,那副認真的樣子,看上去倒象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我築了一道水壩。」她的聲音在遠處響了起來。

  這時傑拉德從後面的廳裡走出來。

  「她不相信,是有她的道理的。」他說。

  戈珍看看他,兩人的目光相遇了,交換了某種不無嘲諷的理解。

  「是啊,」戈珍說。

  他又看看她,眼中閃爍著火光。

  「當羅馬起火時,我們最好跳舞,反正它也是要被燒毀。

  你說呢?」他說。

  她很吃驚,但還是振作精神回答:

  「當然,跳舞比哀嚎要好。」

  「我也是這麼想。」

  說到此,他們雙方都覺得有一種強烈的放鬆欲望,要把一切都甩開,沉入一種野性的放縱中。戈珍只覺得渾身蕩著一股強壯的激情。她感到自己很強壯,她的雙手如此強壯,她似乎可以把整個世界撕碎。她記起了羅馬人的放縱,於是心裡熱乎乎的。她知道她自己也需要這種或別的與之相同的東西。啊,如果她身上那未知和被壓抑的東西一旦放鬆,那是多麼令人欣喜若狂的事啊!她需要這個。那站在她身後的男人緊挨著她,他令她體內那強烈的放縱欲升騰起來,她只覺得渾身發抖。她要同他一起放縱、狂瘋。一時間這個想法完全佔據了她的身心。但她馬上又放棄了它。她說:

  「咱們跟溫妮弗萊德一起到門房去等車吧。」

  「行。」他答應著隨她而去。

  他們進去後發現溫妮弗萊德正愛撫著一窩純種的小白狗。姑娘抬起頭,漠然地掃了傑拉德和戈珍一眼。她並不想看到他們。

  「看!」她叫道。「三隻剛出生的小狗!馬歇爾說這只狗很純。多可愛啊,不過它不如它的媽媽好看。」她邊說邊撫摸著身邊那頭不安分的狗。

  「我最親愛的克裡奇女士,」她說,「你象地球上的天使一樣美麗。天使,天使,戈珍,你覺得她這麼好,這麼美,不可以進天堂嗎?他們都會進天堂的,特別是我親愛的克裡奇女士!馬歇爾太太,對吧?」

  「你是說溫妮弗萊德小姐?」那女人說著出現在門口。

  「噢,叫它溫妮弗萊德女士吧,好嗎?告訴馬歇爾,管它叫溫妮弗萊德女士。」

  「我會告訴他的,不過,這只狗是一位紳士,溫妮弗萊德小姐。」

  「哦,不!」這時響起了汽車聲。「盧伯特來了!」孩子叫著跑向大門口。

  伯金駕著車停在了門口。

  「我們都準備好了!」溫妮弗萊德叫道。「盧伯特,我想跟你一起坐在前面,行嗎?」

  「我怕你不安分從車上摔出去。」他說。

  「不,我不。我就是想同你一起坐在車前。那樣我的腳挨著發動機可以取暖。」

  伯金扶她上了車,傑拉德和戈珍在後排落了座。

  「有什麼新聞嗎,盧伯特?」傑拉德問。

  「新聞?」伯金問。

  「是的,」傑拉德看看身旁的戈珍,眯起眼睛笑道,「我不知道是否該祝賀他,可我無法從他這兒得到准信兒。」

  戈珍緋紅了臉道:

  「祝賀他什麼?」

  「我們說起過訂婚的事,至少他對我說起過。」

  戈珍的臉紅透了。

  「你是說跟厄秀拉?」她有點挑戰地說。

  「對,就是,難道不是嗎?」

  「我不認為訂了什麼婚。」戈珍冷冷地說。

  「是嗎?沒有進展嗎,盧伯特?」他問。

  「什麼?結婚?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戈珍問。

  伯金迅速環視了一下,目光中透著憤懣。

  「怎麼了?」他說,「你怎麼看這事,戈珍?」

  「哦,」她叫道,既然大家都往水裡扔石頭,她也下決心扔。「我不認為她想訂婚。論本性,她是一隻愛在叢林中飛翱的鳥兒。」戈珍的聲音清澈、宏亮,很象她父親。

  「可是我,」伯金說,「我需要一個起約束作用的條約,我對愛,特別是自由愛不感興趣。」他神情快活但聲音很堅定。

  他們二人都覺得好笑。為什麼要當眾宣言?傑拉德一時不知所措了。

  「愛對你來說不夠麼?」他問。

  「不!」伯金叫道。

  「哈,那就,有點過分了。」傑拉德說話時汽車從泥濘中駛過。

  「到底怎麼了?」傑拉德問戈珍。

  他這種故做親昵之態激怒了戈珍,她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似乎傑拉德故意侮辱她,侵犯了她的隱私。

  「誰知道怎麼回事?」她尖著嗓子厭惡地說。「少問我!我根本不知道什麼最終的婚姻,告你說吧,我連什麼叫次最終婚姻都不知道。」

  「你只知道毫無道理的婚姻!」傑拉德說。「說起來,我並不是婚姻方面的專家,也不精通最終是一種什麼程度,這似乎是一隻蜜蜂在伯金的帽子裡嗡嗡作響。」

  「太對了!他的煩惱正是這個!他並不是需要女人,他只是要實現自己的想法。一旦付諸實踐,就沒那麼好了。」

  「最好象一頭牛沖向門口一樣去尋找女人身上的特點。」然後他似乎閃爍其詞地說:「你認為愛是這張門票,對嗎?」

  「當然,反正是那麼回事,只是你無法堅持要獲得永恆的愛。」戈珍的聲音很刺耳。

  「結婚或不結婚,永恆或次永恆或一般化,你尋到什麼樣的愛就是什麼樣。」

  「喜歡也罷,不喜歡也罷,」她附和說,「婚姻是一種社會安排,我接受它,但這跟愛的問題無關。」

  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留滯著。她感到自己被他放任、惡毒地吻著。她兩頰火燒般地熱,但她的心卻十分堅定。

  「你是否覺得盧伯特有點頭腦發昏?」傑拉德問。

  「對一個女人來說,是這樣,」她說,「我是覺得他發昏了。或許,的的確確有兩個人一輩子都相愛這種事。可是,即便這樣,照舊可以沒有婚姻。如果他們相愛,那很好。如果不愛,幹嗎要刨根問底?」

  「是啊,」傑拉德說。「我就為此感到驚奇。可盧伯特怎麼想?」

  「我說不清。他說不清,誰也說不清。他似乎認為,如果你結婚,你就可以通過婚姻進入天堂什麼的,反正很朦朧。」

  「很朦朧!誰需要那個天堂?其實,盧伯特很渴望穩妥安全。」

  「對。我似乎覺得他在這一點上想得不對,」戈珍說。「我相信,情婦比妻子更忠誠,那是因為她是自己的主人。可盧伯特認為,一對夫妻可以比任何兩個別人走得更遠,至於走向何方,他沒解釋。他們相互瞭解,無論在天堂上還是在地獄中,特別是在地獄中,他們太瞭解對方了,因此他們可以超越天堂和地獄、去到——某個地方,在那兒一切都粉碎了——不知什麼地方。」

  「到天堂嘛,他說的。」傑拉德笑道。

  戈珍聳聳肩道:「去你的天堂吧!」

  「但不是伊斯蘭教徒。」傑拉德說。

  伯金不動聲色地開著車,對他們的話毫不在意。戈珍就坐在伯金身後,她感到出伯金的洋相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活。

  「他說,」戈珍扮個鬼臉補充說,「你可以在婚姻中找到永久的平衡,同時仍然保持自己的獨立性,兩者不會混淆。」

  「這對我沒什麼啟發。」傑拉德說。

  「就是這樣的。」戈珍說。

  「我相信愛,相信真正的放縱。」傑拉德說。

  「我也一樣。」她說。

  「其實伯金也這樣,別看他整天亂叫。」

  「不,」戈珍說,「他不會對另一個人放縱自己。你無法摸透他。我覺得這是件麻煩事。」

  「可他需要婚姻!婚姻,難道是別的?」

  「天堂!」戈珍調侃道。

  伯金駕駛著汽車,感到脊背發涼,似乎有人要砍他的頭。但他抖抖肩不予理會。天空開始落雨了。他停了車、下去給發動機蓋上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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