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戀愛中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七四


  「真是太可愛了!」她壓低嗓門說。然後她突然滿懷激情地伏下身子吻了溫妮弗萊德。

  克裡奇先生走上前來向她伸出手快活地說:

  「我還擔心你會從我們這兒跑掉呢。」

  戈珍抬頭看看他,臉上露出迷人、調皮的神情道:

  「真的!我才不想呆在倫敦呢。」

  她的話意味著她很高興回肖特蘭茲,她的聲音熱情而溫柔。

  「太好了,」父親說,「你瞧,我們都非常歡迎你。」

  戈珍深藍色的眼睛閃著熱情但羞澀的光芒,凝視著他的臉。她自己早已茫然了。

  「你看上去就象勝利還鄉,」克裡奇先生握著她的手繼續說。

  「不,」她奇怪地說,「我到了這兒才算勝利了。」

  「啊,來,來!咱們不要聽這些故事了。咱們不是在報紙上看到這些消息了嗎,傑拉德?」

  「你大獲全勝,」傑拉德握著她的手說,「都賣了嗎?」

  「不,」她說,「賣得不太多。」

  「還行。」他說。

  她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但是,受到這樣的歡迎,她十分高興。

  「溫妮弗萊德,」父親說,「給布朗溫小姐拿雙鞋來。你最好馬上換鞋——」

  戈珍手捧鮮花走了出去。

  「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戈珍走後父親對傑拉德說。

  「是啊。」傑拉德敷衍著,似乎他不喜歡父親的評語。

  克裡奇先生想讓戈珍小姐陪他坐半小時。平時他總是臉色蒼白,渾身不舒服,生活把他折磨苦了。可一旦他振作起精神來,他就說服自己,相信自己同原先一樣,很健康,不是置身於生活之外,而是身處生活的中心,身處強壯的生命中心。戈珍加強了他的自信心。同戈珍在一起,他就會獲得半小時寶貴的力量和興奮,獲得自由,他就會覺得自己從未生活得如此愉快。

  戈珍進來時發現他正支撐著身體半躺半坐在書房裡。他臉色蠟黃,目光暗淡而渾沌。他的黑鬍子中已有少許灰白,似乎生長在一具蠟黃的屍體上。可他仍帶著活力和快活的氣息。戈珍認為他這樣挺好。她甚至想,他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不過,他那可怕的形象卻印在她的心中了,這一點是她意識不到的。她知道,儘管他顯得快活,可他的目光中的空虛是無法改變的。那是一雙死人的眼睛。

  「啊,布朗溫小姐,」一聽到男僕宣佈她的到來,他忙起身回應。「托瑪斯,為布朗溫小姐搬一把椅子來,好。」他高興地凝視著她柔和,紅潤的面孔,這張臉讓他感覺到一種活力。「喝一杯雪利酒,再吃點餅乾好嗎?托瑪斯——」

  「不,謝謝,」戈珍說。說完後她的心可怕地沉了下去。見她內心這樣矛盾,生病的老人非常難過。她應該順從他而不是抗拒他。很快她又調皮地沖他笑了。

  「我不太喜歡雪利,」戈珍說。「不過,別的飲料我幾乎都喜歡。」

  病中的老人象抓住了一根救命草一樣。

  「不要雪利,不要!要別的!什麼呢?都有什麼,托瑪斯?」

  「葡萄酒——柑香酒——」

  「我喜歡來點柑香酒——」戈珍看著病人拘謹地說。

  「那好,托瑪斯,就上點柑香酒,再來點小餅乾。」

  「來點餅乾。」戈珍說。她並不想要任何吃食,但不要就失禮了。

  「好。」

  他等著,直到她手捧酒杯和餅乾坐好,他才說話。

  「你是否聽說,」他激動地說,「聽說我們在馬廄上為溫妮弗萊德準備了一間畫室?」

  「沒有!」戈珍不無驚奇地說。

  「哦,我以為溫妮在信中告訴你了呢!」

  「哦——對。不過我還以為那是她自己的想法呢。」戈珍放聲笑了起來。病人也高興地笑了。

  「不是她一個人的主意,這是一項真正的工程。馬廄上有一間很好的房子,房頂上鋪著椽子。我們打算把它改裝成畫室。」

  「那可太好了!」戈珍非常興奮地叫道。房頂上的椽子令她激動。

  「你覺得好嗎?好,那就行。」

  「對溫妮弗萊德來說這可太妙了!當然,如果她打算認真畫畫兒的話,就需要一間這樣的工作室。一個人必須得有自己的工作室,否則他就永遠無法成熟。」

  「是嗎?當然,如果你和溫妮弗萊德共用一間畫室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太謝謝了。」

  戈珍對此早就心中有數,但她非要表現出羞澀和感激的樣子,似乎受寵若驚一樣。

  「當然,最令我高興的是,如果你能辭去小學校的工作,利用畫室工作,隨你的便——」

  他黑色的眼睛茫然地盯著戈珍。她報之以感激的目光。這些話出自這位行將就沒的老人之口,意思表達得那麼完整,那麼自然。

  「至於你的收入,你從我這裡拿到的同從教育委員會那裡拿到的一樣多,有什麼意見嗎?我不希望你吃虧。」

  「哦」戈珍說,「如果我能在畫室裡工作,我就可以掙足夠的錢,真的,我可以。」

  「好啊,」他很高興地說,「你可以去看看。在這兒工作,行嗎?」

  「只要有工作室,」戈珍說,「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是嗎?」

  他實在很高興。不過您已經感到疲倦了。戈珍看得出痛苦與失意又襲上了他的心頭,他空虛的目光中帶著痛苦的神色。他還沒死。於是她站起身輕聲道:

  「你或許要睡了吧,我要去找溫妮弗萊德。」

  她走出去告訴護士說她走了。日復一日,病人的神經漸漸不行了,漸漸地只剩下了一個支撐他生命的硬結。這個硬結太堅實,是他毫不松垮的意志,這意志決不屈服。他可以死掉十分之九,可最後那一絲生命仍然絲毫不改變。他就是用自己的意志支撐著自己。但他的活力大大不如從前了,快要耗盡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