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戀愛中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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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關上了。 「好吧,咱們脫衣服,開始吧。你先喝點什麼好嗎?」 「不,我不想喝。」 「我也不想。」 傑拉德關緊門,把屋裡的家具挪動了一下。房間很大,有足夠的空間,鋪著厚厚的地毯。傑拉德迅速甩掉衣服,等著伯金。又白又瘦的伯金走了過來。他簡直象個精靈;讓人看不見摸不著。傑拉德完全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但並未真正看見他。傑拉德倒是個實實在在的,可以看得見的實體。 「現在,」伯金說,「讓我表演一下我學到的東西,記住多少表演多少。來,你讓我這樣抓住你——」說著他的手抓住了傑拉德的裸體。說話間他輕輕扳倒傑拉德,用自己的膝蓋托住他,他的頭朝下垂直。放開他以後,傑拉德目光炯炯地站了起來。 「很好,」他說,「再來一次吧。」 兩個人就這樣扭打起來。他們兩人太不一樣。伯金又瘦又高,骨架很窄很纖細。傑拉德則很有塊頭,很有雕塑感。他的骨架粗大,四肢肌肉發達,整個人的輪廓看上去漂亮、健壯。他似乎很有重量地壓在地面上,而伯金似乎腰部蘊藏著吸引力。傑拉德則有一種強大的磨擦力,很象機器,但力量來得突然,讓人難以看出。而伯金則虛無縹緲,幾乎令人無法捉摸。他隱附在另一個人身上,象一件衣服一樣似乎沒怎麼觸到傑拉德,但又似乎突如其來地直刺入傑拉德的致命處。 他們停下來切磋技藝,練習著抓舉和拋開,漸漸變得能夠相互適應各自的節奏、獲得了彼此體力上的協調。然後他們正式較量了一番。他們似乎都在試圖嵌進對方白色的肉體中去,就象要變成一體一樣。伯金擁有某種極微妙的力量,就象咒語在他身上發生了效力。鬆開手之後,傑拉德長出一口氣,感到頭暈目眩,喘息著。 他們二人就這樣扭打在一起,愈貼愈近。兩個人皮膚都很白皙,傑拉德身上所觸之處開始泛紅,可伯金仍然很緊張,儘管身上還沒有紅。他似乎要嵌入傑拉德那堅實寬闊的軀體中,與他的軀體溶為一體。伯金憑著某種妖術般的預知迅速地掌握了另一條軀體的每一個動作,從而能夠扭轉它,與它對抗,微妙地控制它,象強風一樣動搖著傑拉德的四肢。似乎伯金那充滿智慧的肉體刺進了傑拉德的軀體,他纖弱、高尚的體能進入了傑拉德那強壯的皮肉中,似一種潛能透過肌肉在傑拉德肉體的深處投下了一張精織的網,築起一座監獄。 他們就這樣迅速、發瘋般地扭打著,最終他們都全神貫注、一心一意起來,兩個白白的軀體扭打著愈來愈緊地抱成一團,微弱的燈影裡他們的四肢象章魚一樣糾纏、閃動著;只見裝滿褐色舊書的書櫃中間有一團白色的肉體靜靜地扭作一團。不時傳來重重的喘息或歎氣聲。忽而厚厚的地毯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忽而又響起一個肉體掙脫另一個肉體奇怪的磨擦聲。這團默默飛旋著的劇烈扭動的肉體中難以看到他們的頭,只能看到飛快轉動著的四肢和堅實的白色脊樑,兩具肉體扭成一體了。隨著扭打姿式的變動,傑拉德那毛髮零亂、閃光的頭露了出來,然後伯金那長著褐色頭髮的頭顱抬了起來,雙眼大睜著,露出恐懼的神色。 最後傑拉德終於直挺挺地躺倒在地毯上,胸脯隨著喘息起伏著,伯金跪在他身邊,幾乎失去了知覺。伯金比傑拉德的消耗更大,他急促地喘著氣,都快喘不上來了。地板似乎在傾斜、在晃動,頭腦中一片黑暗。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毫無意識地向傑拉德傾倒過去,而傑拉德卻沒注意。然後他有點清醒了,他只感到世界在奇怪地傾斜、滑動著。整個世界在滑動,一切都滑向黑暗。他也滑動著,無休止地滑動著。 他又一次清醒過來,聽到外面有重重的敲動。這是什麼?是什麼錘子在敲打?這聲音震動了整個房間。他不知道這是什麼聲音。過了一會兒他弄明白了,這是他的心在跳動。可這似乎不可能,這聲音是來自外面啊。不,這聲音來自體內,這是他的心。這心跳得很痛苦,它過於緊張,負擔又太重。他在想傑拉德是否聽到了這心跳。他不知道他是站著、躺著還是摔倒了。 當他發現自己是疲憊地倒在傑拉德身上時,他大吃一驚。他坐起來,雙手扶地穩住身體,讓自己的心漸漸穩定下來,痛苦稍稍減緩一點。心疼得厲害,他失去了意識。 傑拉德比伯金更昏昏然,他在某種死也似的渾沌中持續了好久。 「按說,」傑拉德喘著氣說,「我不應該太粗暴,我應該收斂些。」 伯金似乎早已靈魂出殼,他聽到了傑拉德在說什麼。他已經精疲力竭,傑拉德的聲音聽起來很微弱,他的軀體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的心安靜了許多。他的精神與肉體早已分離,精神早已超脫於體外。他知道他對體內奔騰著的血液毫無知覺。 「我本可以用力把你甩開,」傑拉德喘息道。「可是你把我打得夠嗆。」 「是啊,」伯金粗著嗓音緊張地說,「你比我壯多了,你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地打敗我。」 說完他又沉默了,心仍在突突跳,血仍在衝撞血管。 「讓我吃驚的是,」傑拉德喘著說,「你那股勁兒是超自然的。」 「也就那麼一會兒。」伯金說。 他仍能聽得到說話聲,似乎那是他分離出去的精神在傾聽著,在他身後的遠方傾聽。不過他的精神愈來愈近了。胸膛裡猛烈撞動著的血液漸漸舒緩了,允許他的理智回歸。他意識到他全部身體的重量都靠在另一個人身上。他吃了一驚,原以為自己早就離開傑拉德了。他振作精神坐了起來。可他仍舊恍恍惚惚的,心神不定。他伸出手支撐著身體穩定下來,他的手碰到了傑拉德伸在地板上的手,傑拉德熱乎乎的手突然握住伯金的手,他們手拉著手喘著氣,疲勞極了。伯金的手立即有了反應,用力、熱烈地握緊了對方的手。 他們漸漸恢復了知覺。伯金可以自然的呼吸了。傑拉德的手緩緩地縮了回去。伯金恍惚地站起身向桌子走去,斟了一杯威士蘇忌打水。傑拉德也過來喝飲料。 「這是一場真正的角鬥,不是嗎?」伯金黑黑的眼睛看著他說。 「是啊,」傑拉德看著伯金柔弱的身體又說:「對你來說還不算厲害吧,嗯?」 「不。人應該角力,爭鬥,赤手相拼。這讓人更健全些。」 「是嗎?」 「我是這麼想的,你呢?」 「我也是這麼想的,」傑拉德說。 他們許久沒有說話。一場角鬥對他們來說意義深遠,令人回味無窮。 「我們在精神上很密切,因此,我們多多少少在肉體上也應該密切些,這樣才更完整。」 「當然了,」傑拉德說。然後他高興地笑著補充道:「我覺得這很美好。」說著他很優美地伸展開雙臂。 「就是,」伯金說。「我覺得人不該為自己辯解什麼。」 「對。」 他們開始穿上衣服。 「我覺得你挺帥的,」伯金對傑拉德說,「這給人一種享受。 人應該會欣賞。」 「你覺得我帥,什麼意思,指我的體格嗎?」傑拉德目光閃爍著說。 「是的。你有一種北方人的美,就象白雪折射的光芒,另外,你的體型有一種雕塑感。讓人看著感到是一種享受。我們應該欣賞一切。」 傑拉德笑道: 「當然這是一種看法。我可以這樣說,我感覺不錯這對我幫助很大。這就是你需要的那種『血誼兄弟』嗎?」 「或許是。這已經說明一切了,對嗎?」 「我不知道。」傑拉德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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