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戀愛中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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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靦腆,沒再說什麼,就這樣沉默著。漸漸地,她開始感到不安。 「我的生活並不美滿。」她說。 「嗯,」他應付著,他並不想聽這種話。 「我覺得不會有人真正愛我的。」她說。 他並不回答。 「你是否也這樣想,」她緩緩地說,「你是否以為我只需要肉體的愛?不,不是,我需要你精神上陪伴我。」 「我知道你這樣,我知道你並不只要求肉體上的東西。可我要你把你的精神——那金色的光芒給予我,那就是你,你並不懂,把它給我吧。」 沉默了一會她回答道: 「我怎麼能這樣呢?你並不愛我呀!你只要達到你的目的。你並不想為我做什麼,卻只要我為你做。這太不公平了!」 他盡了最大的努力來維持這種對話並強迫她在精神上投降。 「兩回事,」他說,「這是兩回事。我會以另一種方式為你盡義務,不是通過你,而是通過另一種方式。不過,我想我們可以不通過我們自身而結合在一起——因為我們在一起所以我們才在一起,如同這就是一種現象,並不是我們要通過自己的努力才能維持的東西。」 「不,」她思忖著說,「你是個自我中心者。你從來就沒什麼熱情,你從來沒有對我釋放出火花來。你只需要你自己,真的,只想你自己的事。你需要我,僅僅在這個意義上,要我為你服務。」 可她這番話只能讓他關上自己的心扉。 「怎麼個說法並沒關係。我們之間存在還是不存在那種東西呢?」 「你根本就不愛我。」她叫道。 「我愛,」他氣憤地說,「可我要——」他的心又一次看到了她眼中溢滿的泉水一樣的金光,那光芒就象從什麼窗口射出來的一樣。在這個人情淡漠的世界上,他要她跟他在一起。可是,告訴她這些幹什麼呢?跟她交談幹什麼?這想法是難以言表的。讓她起什麼誓只能毀了她。這想法是一隻天堂之鳥,永遠也不會進窩,它一定要自己飛向愛情不可。 「我一直覺得我會得到愛情,可你卻讓我失望了。你不愛我,這你知道的。你不想對我盡義務。你只需要你自己。」 一聽她又重複那句「你不想對我盡義務」,他就覺得血管裡湧過一股怒火。他心中再也沒有什麼天堂鳥了。 「不,」他生氣地說,「我不想為你盡義務,因為沒什麼義務可盡。你什麼義務也不需要我盡,什麼也沒有,甚至你自己也不需要我盡義務,這是你的女性特點。我不會為你的女性自我貢獻任何東西,它不過是一塊破布做成的玩具。」 「哈!」她嘲弄地笑道,「你就是這樣看我的嗎?你還無禮地說你愛我!」 她氣憤地站起來要回家。 「你需要的是虛無縹緲的未知世界。」她轉過身沖著他朦朧的身影說,「我知道你的話是什麼意思了,謝謝。你想讓我成為你的什麼所屬品,不批評你,不在你面前為我自己伸張什麼。你要我僅僅成為你的什麼東西!不,謝謝!如果你需要那個,倒是有不少女人可以給予你。有不少女人會躺下讓你從她們身上邁過去——去吧,去找她們,只要需要,就去找她們吧。」 「不,」他惱火地脫口而出:「我要你放棄你自信武斷的意志,放棄你那可怕的固執脾氣,我要的就是這個。我要你相信自己,從而能夠解脫自己。」 「解脫?」她調侃道,「我完全可以輕易地解脫自己。倒是你自己不能做到自我解脫,你固守著自我,似乎那是你唯一的財富。你是主日學校的教師,一個牧師。」 她話中的真理令他木然。 「我並不是說讓你以狄奧尼索斯狂熱的方式解脫自己,」他說,「我知道你可以那樣做。可我憎惡狂熱,無論是狄奧尼索斯式的還是其它形式的。那像是在重複一些毫無意義的東西。我希望你不要在乎自我,不要在乎你的自我,別再固執了,高高興興、自信些、超然些。」 「誰固執了?」她嘲諷道,「是誰一直在固執從事?不是我!」 她的話語中透著嘲弄與苛薄,讓他無言以對。 「我知道,」他說,「我們雙方都很固執,可我們都錯了。 我們又沒有取得一致。」 他們坐在岸邊的樹影下,沉默著。夜色淡淡的籠罩著他們,他們都沉浸在月夜中。 漸漸地,他們都平靜了下來。她試探著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們的手默默地握在一起。 「你真愛我嗎?」她問。 他笑了。 「我說那是你的口號。」他逗趣說。 「是嗎!」她十分有趣地說。 「你的固執——你的口號——『一個布朗溫,一個布朗溫』——那是戰鬥的口號。你的口號就是『你愛我嗎?惡棍,要麼屈服,要麼去死。』」 「不嘛,」她懇求道,「才不是那個樣子呢。不是那樣。但我應該知道你是否愛我,難道我不應該嗎?」 「嗯,或著瞭解,否則就算了。」 「那麼你愛嗎?」 「是的,我愛。我愛你,而且我知道這是不可改變的。這是不會改變的了,還有什麼可說的?」 她半喜半疑地沉默了一會兒。 「真的麼?」她說著偎近他。 「真的,現在就做吧,接受這愛吧。結束它。」 她離他更近了。 「結束什麼?」他喃言道。 「結束煩惱。」他說。 她貼近他。他擁抱著她,溫柔地吻她。多麼自由自在啊,僅僅擁抱她、溫柔地吻她。僅僅同她靜靜地在一起,不要任何思想、任何欲望和任何意志,僅僅同她安謐相處,處在一片寧馨的氣氛中,但又不是睡眠,而是愉悅。滿足于愉悅,不要什麼欲望,不要固執,這就是天堂:同處於幸福的安謐中。 她依偎在他懷中,他溫柔地吻她,吻她的頭髮,她的臉,她的耳朵,溫柔,輕巧地,就象早晨落下的露珠兒。可這耳邊熱乎乎的呼氣卻令她不安,點燃了舊的毀滅火焰。她依偎著他,而他則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血液象水銀一樣在變動著。 「我們會平靜下來的,對嗎?」他說。 「是的,」她似乎順從地說。 說完她又偎在他的懷中。 可不一會兒她就抽出身子,開始凝視他。 「我得回家了。」她說。 「非要走嗎?太遺憾了。」他說。 她轉向他,仰起頭來等他吻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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