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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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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男人之間 他臥病在床,足不出戶,看什麼都不順眼。他知道這包容著他生命的空殼快破碎了。他也知道它有多麼堅固,可以堅持多久。對此他並不在乎。寧可死上一千次也不過這種不願過的生活。不過最好還是堅持、堅持、堅持直到對生活滿意為止。 他知道厄秀拉又回心轉意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寄託於她了。但是,他寧願死也不接受她奉獻出的愛。舊的相愛方式似乎是一種可怕的束縛,是一種招兵買馬。他弄不清自己在想什麼,可是一想到按舊的方式過一種可怕的家庭生活,在夫妻關係中獲得滿足他就感到厭惡,什麼愛、婚姻、孩子、令人厭惡。他想過一種更為清爽、開放、冷靜的生活,可不行,夫妻間火熱的小日子和親昵是可怕的。他們那些結了婚的人關起門來過日子,把自己關在相互間排他的同盟中,儘管他們是相愛的,這也令他感到生厭。整個群體中互不信任的人結成夫妻又關在私人住宅中孤立起來,總是成雙成對的,沒有比這更進一步的生活,沒有直接而又無私的關係得到承認:各式各樣的雙雙對對,儘管結了婚,但他們仍是貌合神離,毫無意義的人。當然,他對雜居比對婚姻更仇恨,私通不過是另一種配偶罷了,是對法律婚姻的反動。反動此行動更令人討厭。 總的來說,他厭惡性,性的局限太大了。是性把男人變成了一對配偶中的一方,把女人變成另一方。可他希望他自己是獨立的自我,女人也是她獨立的自我。他希望性回歸到另一種欲望的水平上去,只把它看作是官能的作用,而不是一種滿足。他相信兩性之間的結合,可他更希望有某種超越兩性結合的進一步的結合,在那種結合中,男人具有自己的存在,女人也有自己的存在,雙方是兩個純粹的存在,每個人都給對方以自由,就象一種力的兩極那樣相互平衡,就象兩個天使或兩個魔鬼。 他太渴望自由了,不要受什麼統一需要的強迫,不想被無法滿足的欲望所折磨。這些欲望和願意應該在不受折答的情況下得到實現,就象在一個水源充足的世界上焦渴現象是不大可能的,總是能在不自覺的情況下得到滿足。他希望同厄秀拉在一起就象自己獨自相處時一樣自由,清楚、淡泊,同時又相互平衡、極化制約。對他來說糾纏不清、渾渾濁濁的愛是太可怕了。 可在他看來,女人總是很可怕的,她們總要控制人,那種控制欲、自大感很強。她要佔有,要控制,要占主導地位,什麼都得歸還給女人——一切的偉大母親,一切源於她們,最終一切都得歸於她們。 女人們以聖母自居,只因為她們給予了所有人以生命,一切就該歸她們所有,這種倨傲態度幾乎令他發瘋。男人是女人的,因為她生育了他。她是悲傷的聖母瑪麗亞,偉大的母親,她生育了他,現在她又要佔有他,從肉體到性到意念上的他,她都要佔有。他對偉大的母性怕極了,她太令人厭惡了。 她非常驕橫,以偉大的母親自居。這一點他在赫麥妮那兒早就領教過了。赫麥妮顯得謙卑、恭順,可她實際上也是一個悲傷的聖母瑪麗婭,她以可惡、陰險的傲慢和女性的霸道要奪回她在痛苦中生下的男人。她就是以這種痛楚與謙卑將自己的兒子束縛住,令他永遠成為她的囚徒。 厄秀拉,厄秀拉也是一樣。她也是生活中令人恐懼的驕傲女王,似乎她是蜂王,別的蜂都得依賴她。看到她眼中閃爍的黃色火焰,他就知道她有著難以想像的極高的優越感,對此她自己並沒意識到,她在男人面前太容易低頭了,當然只是在她非常自信她象一個女人崇拜自己的孩子、徹底佔有並崇拜這個男人時她才這樣。 太可怕了,受女人的鉗制。一個男人總是讓人當作女人身上落下的碎片,性更是這傷口上隱隱作痛的疤。男人得先成為女人的附屬才能獲得真正的地位,獲得自己的完整。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要把我們自己——男人和女人看成是一個整體的碎片呢?不是這樣的,我們不是一個整體的碎片。不如說我們是要脫離混合體,變成純粹的人。不如說,性是我們在混合體中仍然保留著的,尚未與之混合的天性。而激情則進一步把人們從混合體中分離出來,男性的激情屬男人,女性的激情屬女人,直到這兩者象天使一樣清純、完整,直到在最高的意義上超越混合的性,使兩個單獨的男女象群星一樣形成星座。 始初前,沒有性這一說,我們是混合的,每個人都是一個混合體。個體化的結果是性的極化。女人成為一極,男人成為另一極。但儘管如此,這種分離還是不徹底的。世界就是這樣旋轉的。如今,新的時刻到來了,每個人都在與他人的不同中求得了完善。男人是純粹的男人,女人是純粹的女人,他們徹底極化了。再也沒有那可怕的混合與攙合著自我克制的愛了。只有這純粹的雙極化,每個人都不受另一個人的污染。對每個人來說,個性是首要的,性是次要的,但兩者又是完全相互制約著的。每個人都有其獨立的存在,尋著自身的規律行事。男人有自己徹底的自由,女人也一樣。每個人都承認極化的性巡環路線,承認對方不同于自己的天性。 伯金生病時做了如是的思索。他有時喜歡病到臥床不起的地步,那樣他反倒容易儘快康復,事情對他來說變得更清純了、更肯定了。 伯金臥病不起時,傑拉德前來看望他,這兩個男人心中都深深感到不安。傑拉德的目光是機敏的,但顯得躁動不安,他顯得緊張而焦躁,似乎緊張地等待做什麼事一樣。他按照習俗身著喪服,看上去很一本正經、漂亮瀟灑又合乎時宜。他頭髮的顏色很淡,幾乎淡到發白的程度,象一道道電光一樣閃爍著。他的臉色很好,表情很機智,他渾身都洋溢著北方人的活力。 儘管傑拉德並不怎麼信任伯金,可他的確很喜歡他。伯金這人太虛無縹緲了——聰明,異想天開,神奇但不夠現實。傑拉德覺得自己的理解力比伯金更準確、保險。伯金是個令人愉快、一個很奇妙的人,可還不夠舉足輕重,還不那麼算得上人上人。 「你怎麼又臥床不起了?」傑拉德握住伯金的手和善地問。他們之間總是傑拉德顯出保護人的樣子,以自己的體魄向伯金奉獻出溫暖的庇護所。 「我覺得這是因為我犯了罪,在受罰。」伯金自嘲地淡然一笑道。 「犯罪受罰?對,很可能是這樣。你是不是應該少犯點罪,這樣就健康多了。」 「你最好開導開導我。」他調侃道。 「你過得怎麼樣?」伯金問。 「我嗎?」傑拉德看看伯金,發現他態度很認真的樣子,於是自己的目光也熱情起來。 「我不知道現在跟從前有何不同,說不上為什麼要有所不同,沒什麼好變的。」 「我想,你的企業是愈辦愈有成效了,可你忽視了精神上的要求。」 「是這樣的,」傑拉德說,「至少對於我的企業來說是這樣。 我敢說,關於精神我談不出個所以然來。 「沒錯兒。」 「你也並不希望我能談出什麼來吧?」傑拉德笑道。 「當然不。除了你的企業,別的事兒怎麼樣?」 「別的?別的什麼?我說不上,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 「不,你知道,」伯金說,「過得開心不開心?戈珍·布朗溫怎麼樣?」 「她怎麼樣?」傑拉德臉上現出迷惑不解的神情。「哦,」他接著說,「我不知道。我唯一能夠告訴你的是,上次見到她時她給了我一記耳光。」 「一記耳光!為什麼?」 「我也說不清。」 「真的!什麼時候?」 「就是水上聚會那天晚上——迪安娜淹死的那天。戈珍往山上趕牛,我追她,記起來了嗎?」 「對,想起來了。可她為什麼要打你耳光呢?我想不是你願意要她打的吧?」 「我?不,我說不清。我不過說了一句追趕那些高原公牛是件危險的事兒,確實是這樣的嘛。她變了臉,說:『我覺得你以為我怕你,怕你的牛,是嗎?』我只問了一句『為什麼』 她就照我臉上打了一巴掌。」 伯金笑了,似乎感到滿足。傑拉德不解地看看他,然後也笑了,說: 「當時我可沒笑,真的。我這輩子從未受到過這樣的打擊。」 「那你發火了嗎?」 「發火?我是發火了。我差點殺了她。」 「哼!」伯金說,「可憐的戈珍,她這樣失態會後悔不堪的!」 他十分高興。 「後悔不堪?」傑拉德饒有興趣地問。 兩個人都詭秘地笑了。 「會的,一旦她發現自己那麼自負,她會痛苦的。」 「她自負嗎?可她為什麼要這樣呢?我肯定這不必要,也不合乎情理。」 「我以為這是一時衝動。」 「是啊,可你如何解釋這種一時的衝動呢?我並沒傷害她呀。」 伯金搖搖頭。 「我覺得,她突然變成了一個悍婦。」 「哦,」傑拉德說,「我寧可說是奧利諾科①。」 -------- ①在英語中「悍婦」與「亞馬遜河」是同一個詞,亞馬遜河是橫貫南美的世界第一大河,奧利諾科河是南美另一大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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