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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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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金從大船上取來幾隻燈籠,四個人湊上去點亮它們。厄秀拉打起第一盞燈籠,伯金劃亮火柴,從紅色的燈籠口探進去,點亮了底部的蠟燭。燈籠亮了,大家都後退一步,觀看從厄秀拉的手邊垂下的綠色的燈籠,象一盞綠色的月亮在閃光,燈光輝映著她的面龐。燈光搖曳著,伯金彎腰湊到燈籠口去察看,燈光映得他的臉象幻影一樣,沒有意識,象魔鬼的臉。厄秀拉暗淡的身影靠近了伯金。 「挺好的,」她柔聲地說。 說著她舉起燈籠,燈光驚動了一群鸛,群起飛離黑魆魆的大地,飛掠過深藍色的天空。 「真美。」她說。 「好可愛呀,」戈珍附和道。她也想優美地打起一盞燈籠。 「給我點一盞,」她說。傑拉德無能為力地站在一旁。伯金點亮了她舉著的燈籠。她的心焦慮著等待看燈籠的風姿。這是一盞櫻花草色的燈籠,上面插著高高的花朵,花朵襯著墨綠色的葉子,蝴蝶在清純的燈光中圍著花兒盤旋。 戈珍激動地大叫道: 「太美了,啊,真是太美了!」 她的心確實陶醉在美之中了,她高興得無法自己。傑拉德傾斜過身子,探進燈光中來,似乎是要看燈籠。他靠近她,挨著她,同她一起觀賞著燈籠。她的臉轉向他,燈光暉映著他們肩並肩站在一起,為他們的身影罩上了一層光圈,別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伯金朝旁邊看看,走過去為厄秀拉點燃第二盞燈籠裡的蠟燭。這盞燈籠底部是淺紅的,繪著螃蟹和海草的圖案,燈光照耀著螃蟹和海草在透明的海水中緩緩蠕動,似乎要上到熊熊的紅色光焰中來。 「你既有了天,又有了海水。」伯金對她說。 「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大地。」她望著他照管燈火的手說。 「我一看我這第二盞燈籠就氣得要死,」戈珍聲音刺耳地叫道,那腔調似乎要把大家都嚇跑。 伯金走過去點燃這只燈籠。它塗著可愛的深藍色,底座是紅色的,一條白色的大墨魚正卷起細小的白色浪花兒來。墨魚正從燭光中神情專注地漠視外面。 「真是太可怕了!」戈珍害怕地大叫起來。她身邊的傑拉德忍不住輕聲笑了。 「就是太可怕了嘛!」她驚叫道。 傑拉德又笑道: 「跟厄秀拉換換,換那只螃蟹的。」 戈珍沉默了一會兒說: 「厄秀拉,你能要這個嚇人的東西嗎?」 「我覺得這種顏色很好看。」厄秀拉說。 「我也是這麼想,」戈珍說,「可是,你能把它甩到你船上去嗎?你不想立即毀掉它嗎?」 「哦,不,」厄秀拉說,「我不想毀了它。」 「那你拿那只螃蟹的換這一盞行嗎?你真地不介意嗎?」 戈珍說著上前來交換。 「不介意,」厄秀拉說著就讓出了自己的燈籠,換回了那只繪有墨魚的。 可是,對於戈珍和傑拉德流露出來的優越感她很反感。 「來,」伯金說,「讓我把燈籠掛在船上。」 說著他和厄秀拉就向大船移過去。 「盧伯特,你要把我送回去。」傑拉德在黑暗中說。 「你不同戈珍一起劃獨木舟嗎?」伯金說,「那更有意思。」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伯金和厄秀拉提著晃來晃去的燈籠站在水邊的陰影中。整個世界象一個幻影一般。 「這樣行嗎?」戈珍問傑拉德。 「對我來說很合適,」傑拉德說,「可是你行嗎?會劃嗎?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拽我?」 「為什麼不行呢?」戈珍說,「我拽你跟拽厄秀拉是一樣的。」 從她的語調中他聽得出來,她想坐獨木舟,在獨木舟裡她就可以獨自佔有他了,人和船都得聽她指揮。他莫名其妙地順從了戈珍。 她把燈籠遞給他,然後把燈籠上的竹杆固定在船尾。他隨她上船,背沖著搖曳的燈籠站著,在四周投下重重的陰影。 「吻我一下再走,好嗎?」他溫柔的聲音來自陰影中。 她對這話著實吃了一驚。 「為什麼?」她問。 「你說為什麼?」他反問。 她凝視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她傾過身體,長久、富有韻味地吻了他,雙唇在他的唇上逗留了好一陣子。在他仍然神魂顛倒、渾身各個骨節都燃著火的時候,她從他手中拿過了燈籠。 他們抬起獨木舟放到水中,戈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傑拉德撐船離了岸。 「你划船手不疼嗎?」她關切地問,「其實我劃得也很好。」 「我不會讓手疼的,」他壓低嗓音柔和地說,那聲音讓她感覺到一種難以形容的美。 他靠近她坐著,離她非常近,就坐在船尾,他的腿伸過來,腳碰到了她的腳。她搖著櫓,搖得很慢,很悠然自得,她啟望著他對她說幾句意味深長的話。可他卻一言不發。 「你喜歡這樣嗎?」她溫柔關切地問他。 他微微一笑。 「咱們當中隔著一個空間,」他低沉、默默地說,似乎不是他在說話,而是他身上什麼東西在說。她似乎憑著什麼魔力感覺得出,他和她是若即若離地坐在獨木舟上。她理解他,為此很高興,神魂顛倒。 「可我離你很近啊。」她愉悅地說。 「可是有距離,有距離啊。」他說。 她心中高興,沉默了一陣子才回答,聲音又細又尖。 「可是我們是在水上,不能有什麼變動呀。」她的話給了他神奇、微妙的慰藉,顯得很憐惜他似的。 湖面上有十來隻船在劃行,船上玫瑰色和月亮一樣白亮的燈籠貼近水面閃爍著,燈光倒映在水裡,恰似水中燃著一團團火苗兒。遠處,那條汽船嗚嗚駛過,汽輪卷起些兒水花,船過之處,但見水上亮起一串彩色燈光。時而船上鞭炮、羅馬焰火噴射,天上群星閃耀與燈光交相暉映,照得湖面一片火紅、明晃晃的,借著亮光,可看到數隻小船緩緩漂蕩著。然後又是一片黑暗,只有燈籠細微的光線柔和地眨動著眼睛,湖上只留下一片低緩的欸乃聲與悠悠的音樂聲。 戈珍毫無知覺地搖著槳。傑拉德可以看到前面不遠處厄秀拉的綠燈籠和玫瑰紅燈籠相挨著搖曳,伯金在搖船,那彩虹色的尾光轉眼即逝。他同樣可以意識到,他自己船上微弱的燈光也在他身後撒下一片溫柔的影子。 戈珍停下櫓,朝四周觀望了一下。獨木舟隨著潮水湧來微微起伏。傑拉德的膝蓋離她很近。 「這太美了!」她輕柔、崇敬地說。 她看看他,他身子正向後面微微閃光的燈籠靠去。儘管他的臉只露出一個輪廓,但她能看得清這張臉,它被夜光籠罩著。她心中對他充滿了激情,他那麼象男子漢般地沉穩、神秘,這給他憑添了幾分英氣。他身上洋溢著一股子陽剛之氣,那剛柔兼備的身軀側影散發著這種氣韻,那完美的身姿令她興奮、激動、陶醉。她喜歡這樣看他。現在她還不想撫摸他,還不想認識他那活生生的血肉之軀,還不想從他的實體中獲得進一步的滿足。他實在難以捉摸,可他又近在咫尺。戈珍的手漠然地搭在槳上,她一個心眼兒要看他,他象一個透明的影子,她要觸到他的實際存在。 「是的,」他應付道,「是很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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