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戀愛中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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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子真是莫名其妙!」戈珍聽到身後幾個姑娘在竊竊私語,她真想殺了她們。 「你好啊!」赫麥妮邊走邊和藹地招呼著,並向戈珍的父母投去一瞥。這對戈珍是個難堪的時刻,把她氣壞了。赫麥妮的階級優越感太強了,她純粹出於好奇心而結識別人,似乎人家是展覽會上供人參觀的動物。這種事戈珍也做得出來,可當別人這樣對待她時她就受不了。 赫麥妮給布朗溫家的人很大的面子,把他們領到勞拉·克裡奇接待客人的地方。 「這是布朗溫太太,」赫麥妮介紹說。身著挺闊的繡花亞麻衣的勞拉同布朗溫太太握了手表示歡迎。然後傑拉德來了,他今天穿著白褲子,上身著一件黑棕兩色的運動茄克,看上去很帥氣。他也認識了布朗溫夫婦,並跟他們攀談起來,不過他把布朗溫太太當作貴婦人對待,可沒把布朗溫先生當作紳士待,他的舉止太分明了。他的右手受傷了,不得不用左手同別人握手,右手纏著繃帶插在茄克衫的兜兒裡。戈珍沒見有人問起他的手怎麼回事,心裡暗自慶倖。 遊艇徐徐駛來,船上音樂聲大作,人們在甲板上興高彩烈地向岸上的人打著招呼。傑拉德去照顧人們上岸,伯金在為布朗溫太太端茶,布朗溫已經同學校的人們聚到一起了,赫麥妮坐在布朗溫太太身邊,兩個姑娘到碼頭上去觀看靠岸的遊船。 遊船響著汽笛歡快地駛來,然後輪槳停止了轉動,船員把繩子拋上岸,船一頭撞上了岸。遊客們你擁我擠地開始上岸。 「等一下,等一下嘛!」傑拉德扯著嗓子命令著。 他們得等繩子拴緊,跳板搭好才能上岸。都準備好後,人們就潮水般魚貫而出,吵吵嚷嚷著,好象剛到美國去了一趟似的。 「太好了!」姑娘們叫著,「太妙了。」 船上的侍者手提籃子跑進停船房裡,船長則在小橋上閒逛著。看到一切都安全,傑拉德這才朝戈珍和厄秀拉走來。 「你們不想乘下一班船玩玩兒,在船上吃吃茶嗎?」他問。 「不,謝謝。」戈珍冷漠地說。 「你不喜歡湖水嗎?」 「湖水?我很喜歡。」 他審視地看著她。 「你不喜歡坐坐遊船嗎?」 她一時沒有回話,然後才慢吞吞地說: 「不,我不能說我喜歡。」她的臉紅了,似乎正為什麼事生氣。 「人太多了。」厄秀拉解釋說。 「是嗎?」他笑道,「是太多了點。」 戈珍轉身神采奕奕地問他: 「你在泰晤士河上坐過汽船嗎?從威斯特敏斯特大橋一直坐到裡士蒙。」 「沒有,」他說,「我無法說我坐過。」 「噢,那可真是一種討厭的經歷,從來沒有這麼惡劣的事兒。」她紅著臉激動地說,吐字快極了。「簡直就沒坐的地方,沒地方。頭頂上一個男人一路上都在唱什麼『在海的搖籃裡搖呀搖』。這人是個瞎子,帶著一隻手提風琴,他彈唱是要人們付錢的,你可想見那情景如何了。下面總往上冒午飯味兒和機油味兒。這船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好幾個小時。岸上一些調皮的男孩子一直追著我們的船跑,他們在泰晤士河岸上的泥淖中奔跑,泥水沒到腰部,他們把褲子拋在身後,在泥水裡跑著,臉一直沖著我們,就象一群汙爛的屍體,他們叫著『嗚,先生們,嗚,先生們,嗚,先生們』,真象一群爛臭的屍體,十分下流。甲板上的男人們看到孩子們在泥水中奔跑,就大笑著,時時扔半個基尼給他們。如果你看到錢扔出去時,孩子們是如何眼盯著錢跳進泥水中,你會覺得連禿鷲和豺狼做夢都不會接近他們。我再也不想坐遊船了,再也不了。」 傑拉德一直盯著她,目光閃爍著。倒不是她說的話令他激動,而是她本人令他心動。 「是啊,」他說,「每個文明的軀體內都有害蟲。」 「為什麼?」厄秀拉叫道,「我體內就沒有害蟲。」 「這還不算,我說的是整個事情的性質——男人們笑著把這些孩子當玩物,向他們扔錢,女人則攤開肥胖的膝蓋吃啊吃,沒完沒了地吃。」戈珍說。 「是啊,」厄秀拉說。「倒不是說這些男孩子們是害蟲;大人們自己才是害蟲,正象你說的那樣,這是個整體的問題。」 傑拉德笑了。 「沒什麼,」他說,「你們不坐船就算了。」 聽到傑拉德的指責,戈珍立即緋紅了臉。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傑拉德象一位哨兵一樣監視著人們走上船。他長得很漂亮,性格上又很有節制,可他的頭髮卻象武夫的頭髮一樣威武,令人看了心煩。 「你打算在這兒用茶還是到房子那邊用?那邊草坪上有一座帳篷。」他說。 「咱們劃一只舢板出遊吧。」厄秀拉說,她總是這樣說話不假思索。 「出遊?」傑拉德笑問。 「你看,」戈珍聽了厄秀拉的直言,紅著臉說:「我們不認識這兒的人,幾乎全然是生客。」 「哦,不過我可以馬上介紹幾個熟人給你們。」他輕鬆地說。 戈珍盯著他,想看看他是否心懷歹意。然後她對他笑道: 「你知道我們的意思。我們能不能上到那兒去,看一看湖邊的景致?」她說著,手指指向湖邊草坪那邊山上的林子,那片林子著實美。「我們甚至可以在那兒沐浴,那兒的光線是多麼美啊!真的,那兒就象尼羅河流域中的一段,你可以想像那是尼羅河。」 對戈珍那種對遠方景物表現出的做作的熱情,傑拉德報之一笑。 「你覺得那兒夠遠嗎?」他調侃地說完又補上一句:「是的,如果我們有一條船,你就可以去那兒了,那兒似乎顯得遠離塵世。」 說著他環視了一下湖面,數著湖上停泊的船隻。 「那可太美了!」厄秀拉心馳神往地說。 「你們不要喝茶嗎?」他問。 「好吧,」厄秀拉說:「我們喝一杯就出發。」 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笑了。他有點不高興,但仍然開玩笑道: 「你會划船嗎?」 「當然,」戈珍冷冷地說,「劃得很好。」 「對,是的,」厄秀拉說,「我們倆都劃得很好。」 「可以嗎?我有一條獨木舟,我怕別人駕駛它會淹死,就沒推出來。你認為你也可以劃獨木舟嗎?安全嗎?」 「哦,一點問題都沒有!」戈珍說。 「真了不起!」厄秀拉叫道。 「可別出事兒啊,為我想想,可別出事兒,我是負責水上遊覽的。」 「當然不會出事。」戈珍保證說。 「再說,我們都會游泳。」厄秀拉說。 「那好吧,我讓他們安排一下,帶上一籃茶點,你們可以野餐這主意如何?」 「太好了!要是能這樣可真讓人高興!」戈珍紅著臉叫道。戈珍對他的依戀表現得很微妙,這依戀中摻入了感激的成分,傑拉德深深地感到激動。 「伯金在哪兒?」他目光閃爍著問,「他可以幫我一把。」 「你的手是怎麼回事?傷著了?」戈珍默默地問,似乎是在避免什麼親昵的表現。她還是第一次提起他的手受傷的事。她如此奇怪地繞開這個話題,令傑拉德重又感到些慰藉。他把手從衣袋裡抽出來看看,手上纏著繃帶,然後又把手揣進衣袋中去。戈珍看到裹著的手,不禁感到一陣顫抖。 「哦,我一隻手也可以拉船,那只獨木舟鴻毛一樣輕。」他說,「還有盧伯特呢——盧伯特!」 伯金離開他的崗位,朝他們走來。 「你這只手是怎麼傷的?」厄秀拉終於關心地提出這個問題。 「我的手嗎,」傑拉德說,「它給卷到機器裡去了。」 「天啊!」厄秀拉說,「傷的重嗎?」 「重,」他說,「當時很重,現在慢慢好起來了。手指頭粉碎了。」 「噢!」厄秀拉似乎痛苦地說,「我討厭那些自己傷害自己的人。我都感到疼。」說著她的手都抖了。 「你打算怎麼辦?」伯金問。 兩個男人抬來棕色的獨木舟,放入水中。 「你確信你乘這船安全嗎?」傑拉德問。 「當然了,」戈珍說,「要是有一點懷疑,我就不會要這船了,我才沒那麼下作呢。我曾在阿蘭代爾劃過獨木舟,請放心,我會很安全的。」 說著話,她象男人一樣下了保證,然後就和厄秀拉踏上纖小的船,悄然劃去。兩個男人站在岸邊看著姑娘們。戈珍在划船,她知道男人們盯著她,搞得她划船速度慢了,動作也笨拙了許多,臉漲得象紅旗一般。 「太感謝了,」她在水上沖他說。「太妙了,就象坐在一片樹葉上一樣。」 對她的怪念頭他報之一笑。她的聲音顫抖著,很奇特,一直從遠處傳來。他看著她把船劃遠了。她身上很有一股孩子氣,她對別人的話很容易相信,對人也恭敬,就象個孩子一樣。他一直看著她划船。對戈珍來說,扮演成一位依賴傑拉德的孩子氣女人是一件真正快活的事,他站在碼頭上,穿著白衣,那麼漂亮,精幹,再說,此時此刻,他是她認識的最重要的男人。對站在傑拉德身邊的伯金,儘管他目光柔和地閃爍著,但她一點也沒注意他,他不過是個模糊不清,搖搖擺擺的人影兒罷了。她的注意力全讓一個人吸引去了。 小船沿著湖邊悠悠行進著,一路上經過了草坪上沿柳蔭架設的帳篷,再順岸邊劃下去,可見到夕陽照耀下斜草坪泛著金光。別的船隻在對岸岸邊樹蔭下航行,遠處傳來船上人們的歡笑聲。但戈珍卻朝金光照耀下的樹叢劃去。 姐妹二人發現有個地方有一股涓涓細流淌入湖中,小溪口上長著蘆葦和紅柳叢,岸邊鋪著礫石。她們在這兒下了船,脫掉鞋襪,悄然推著船向草叢移過去,把船靠了岸,然後興高采烈地四下裡張望著。她們在這荒無人煙的小溪口感到甚是寂寞。身後的小山丘上長滿了樹叢。 「咱們洗個澡,」厄秀拉說,「然後吃茶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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