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戀愛中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一六


  「這主意不錯,好歹算你自己的地方。」傑拉德說。

  「是的。不過我並不那麼注重這個,我對那些不得不去打交道的人感到厭倦了。」

  「哪些人?」

  「藝術家——音樂家——倫敦那幫放蕩不羈的文人們,那幫小裡小氣,精打細算、斤斤計較的藝術家們。不過也有那麼幾個人挺體面,在某些方面算得上體面人。這些人是徹底的厭世者,或許他們活著的目的就是與這個世界作對,否定一切,他們的態度可算夠消極的。」

  「他們都是幹什麼的?畫家,音樂家?」

  「畫家、音樂家、作家——一批食客,還有模特兒,好樣的,他們與傳統公開決裂,但又沒有特定的歸屬。他們大多都是些大學生,也有獨立謀生的女人。」

  「都很放蕩嗎?」

  伯金看得出傑拉德的好奇心上來了。

  「可以這麼說,但大多數還是嚴肅的。別看挺駭人聽聞,其實都一回事。」

  他看看傑拉德,發現他的藍眼睛中閃爍著一小團好奇的欲望之火。他還發現,他長得太漂亮了。傑拉德很迷人,他似乎血運很旺盛,令人動心。他那藍色的目光尖銳而冷漠,他身上有一種特定的美,那是一種忍從的美。

  「我們是否可以看看他們各自的千秋?我要在倫敦逗留二、三天呢。」傑拉德說。

  「行,」伯金說,「我可不想去劇院或音樂廳,你最好來看看海裡戴和他的那幫人吧。」

  「謝謝,我會去的,」傑拉德笑道,「今晚你做什麼?」

  「我約海裡戴去龐巴多,那地方不怎麼樣,可又沒有別的地方可聚。」

  「在哪兒?」傑拉德問。

  「在皮卡迪利廣場。」

  「哦,那兒呀,呣,我可以去嗎?」

  「當然,你會很開心的。」

  夜幕降臨了,火車已過了貝德福德。伯金望著窗外的原野,心中感到十分失望。每到臨近倫敦時,他都會產生這種感覺。他對人類的厭惡,對云云眾生的厭惡,幾乎變成了一塊心病。

  「『寧靜絢麗的黃昏

  在幽遠幽遠的地方微笑——』」①

  他象一個被判了死刑的人一樣自言自語著。傑拉德細微的感覺被觸醒了,他傾著身子笑問:

  「你說什麼呢?」伯金瞟了他一眼,笑著又重複道:

  「『寧靜絢麗的黃昏

  在幽遠幽遠的地方微笑,

  田野上羊兒

  在打盹——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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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② 勃朗甯夫人詩《廢墟上的愛》。

  傑拉德現在也看著田野。伯金不知為什麼現在感到疲勞和沮喪,對傑拉德說:

  「每當火車駛近倫敦時,我就感到厄運將臨。我感到那麼絕望:那麼失望,似乎這是世界的末日。」

  「真的!」傑拉德說,「世界的末日讓你感到恐懼嗎?」

  伯金微微聳了一下肩。

  「我不知道。」他說,「當世界即將塌陷而又沒有塌陷時才讓人感到恐懼。可是人們給我的感覺太壞了,太壞了。」

  傑拉德的眼睛中閃過興奮的微笑。

  「是嗎?」他審視地看著伯金說。

  幾分鐘後,火車穿行在醜惡的大倫敦市區裡了。車廂中的人們都振作起精神準備下車了。最終火車駛進了巨大拱頂籠罩下的火車站,來到倫敦城巨大的陰影中。伯金下了車,到了。

  兩個人一齊進了一輛出租汽車。

  「你是否感到象要進地獄了?」伯金問道。他們坐在這小小的迅速疾行著的空間裡,看著外面醜陋的大街。

  「不,」傑拉德笑道。

  「這是真正的死亡。」伯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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