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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第六章 薄荷酒

  幾小時以後他們又在酒館裡見面了。傑拉德推開門走進寬大高雅的正屋,透過彌漫的煙霧可依稀辯認出顧客們的臉和頭,這些人影反射在牆上的大鏡子裡,景象更加幽暗、龐雜,一走進去就象進入了一個朦朧、黯淡、煙霧繚繞、人影綽綽的世界。不過,在噪雜的歡聲中紅色的絨椅倒顯得實在。

  傑拉德緩慢地巡視著四周,穿過一張張桌子和人群,每過一處人們都抬起頭來看他。他似乎進入了一個奇妙的地方,穿入一處閃光的新的去處,來到了一群放蕩的人們之間。他感到心情喜悅,快活。他俯視著那些露出桌面的一張張臉,發現人們的臉上閃著奇特的光采。然後他看到伯金起身向他打招呼。

  伯金的桌旁坐著一位金髮女子,頭髮剪得很短,樣式很考究,直披下來,發梢微微向上卷到耳際。她嬌小玲瓏,膚色白皙,有一雙透著稚氣的藍色大眼睛。她嬌嫩,幾乎是如花似玉,神態也極迷人。看到她,傑拉德的眼睛立時一亮。

  伯金看上去木然,神不守舍,介紹說這女子是塔林頓小姐。塔林頓小姐勉強地向傑拉德伸出手來,眼睛卻陰鬱、大膽地盯著他。傑拉德精神煥發地落了座。

  侍者上來了。傑拉德瞟了一眼另外兩人的杯子。伯金喝著一種綠色飲料,塔林頓小姐的小酒杯中只有幾滴酒了。

  「再要一點嗎?」

  「白蘭地,」她咂盡最後一滴放下了杯子說。侍者離去了。

  「不,」她對伯金說,「他還不知道我回來了。他要是看到我在這兒他會大大七(吃)一驚。」

  她說起話來有點咬舌,象小孩子一樣,對於她的性格來說,這既是裝腔作勢又像是真的。她的語調平緩,不怎麼動人。

  「他在哪兒呢?」伯金問。

  「他在納爾格魯夫人那兒開私人畫展。」姑娘說,「沃倫斯也在那兒。」

  「那麼,」伯金毫不動情但以保護人的口吻問她,「你打算怎麼辦?」

  姑娘陰鬱地沉默不語。她厭惡這個問題。

  「我並不打算做什麼,」她回答,「我明天將去找主顧,給他們當模特兒。」

  「去誰那兒呢?」伯金問。

  「先到班特利那兒,不過我相信我上次出走肯定讓他生氣了。」

  「你是指從馬多那那裡逃走嗎?」

  「是的。要是他不需要我,我可以在卡馬松那兒找到工作。」

  「卡馬松?」

  「弗德裡克·卡馬松,他搞攝影。」

  「拍穿薄紗衣露肩的照片——」

  「是的。不過他可是個很正經的人。」

  「那你拿裘裡斯怎麼辦?」他問。

  「不怎麼,」她說,「我不理他就是了。」

  「你跟他徹底斷了?」她不高興地轉過臉去,對此不予回答。

  這時另一位年輕人快步走了過來。

  「哈囉,伯金!哈囉,米納蒂,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他急切地問。

  「今天。」

  「海裡戴知道嗎?」

  「我不知道,再說我也不在乎他。」

  「哈!還是那兒走運,不是嗎?我挪到這張桌子上來,你不介意吧?」

  「我在同努(盧)伯特談話,你不介意吧?」她冷漠但懇求地說。象個孩子。

  「公開的懺悔,對靈魂有益,啊?」小夥子說,「那,再見了。」

  小夥子銳利的目光掃了一下伯金和傑拉德,轉身走了,上衣的下擺隨之一旋。

  在這過程中,傑拉德幾乎全然被人冷落了。但他感到這姑娘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等待著,傾聽著,試圖湊上去說幾句。

  「你住在旅社裡嗎?」姑娘問伯金。

  「住三天,」伯金說,「你呢?」

  「我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到伯薩家住,什麼時候都可以。」

  一陣沉默。

  突然這姑娘轉向傑拉德問:

  「你熟悉倫敦嗎?」

  她的口吻很正式、客氣,象自認社會地位低下的女人一樣態度疏遠但又顯示出對男人的親昵。

  「我說不上,」傑拉德笑道,「倫敦我來過好多次了,但這個地方還是頭一次來。」

  「你不是藝術家了?」她一語就把他推出了自己的圈外。

  「不是。」他回答。

  「人家是一位戰士,探險家,工業拿破崙。」伯金說,流露出他對放浪藝術家的信任。

  「你是戰士嗎?」姑娘漠然但好奇地問。

  「不,」傑拉德說,「我多年以前就退伍了。」

  「他參加了上次的大戰①,」伯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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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布爾戰爭(1899—1902)

  「真的嗎?」姑娘問。

  「他那時考察了亞馬遜河,」伯金說,「現在他管著一座煤礦。」

  姑娘目不轉睛、好奇地看著傑拉德。聽別人講自己,傑拉德笑了。他感到驕傲,充滿了男子漢的力量。他藍色的眼睛炯炯發光,洋溢著笑漪,容光煥發的臉上露著滿意的神情,他的臉和金黃色的頭髮充滿了活力。他激起了姑娘的好奇心。

  「你要在這兒住多久?」她問。

  「一兩天吧,」他回答,「不過我並不急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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