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吉米與絕望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吉米抬起頭,臉上掛著幸災樂禍的微笑,這種表情反而使他變得漂亮起來,他朝坐在椅子上看著他的女人笑笑,算是鼓動。

  「我說,好。」她冷靜地回答。

  她丈夫僵直地坐在靠椅上,眼睛不知望著哪裡,什麼都不說,好像在注意觀察,有什麼東西從他內心騰起,離他而去,他不打算使自己的內心再有什麼激動,他無法相信,女人會如此輕易地拋棄他。

  「我可以肯定,」吉米又說開了,「這樣對大家都好,您並沒失去什麼,」他有點不安地加上一句,「要是她將孩子也帶走呢?我敢擔保,這樣對孩子有好處。」

  礦工看著他,好象他遠在幾裡這外,但吉米知道,他是在克制內心的激動,不讓任何感情在他那男性的、滿是骨著頭的臉上反映出來。

  「我讓她自由,」男人說,「隨她的便。」

  「出於父愛還是出於利己?」女人說。

  「就我來說,她可以隨她自己高興。」他神志恍惚地重複了一遍。

  「我說呀,你可真大方!」她第一次露出失望的樣子。

  吉米看了看表,已經很晚了,有可能無法再進他住的地方,他起身說,明天早上再過來,中午還得趕火車回倫敦。

  他又走進荒蕪地帶陰暗的夜色中,他的心中升起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也稍稍有點害怕,不過他是需要有點害怕的感覺,不致於心裡空蕩蕩的。在恐懼中,他想起小房裡那兩個相對而坐、緘默的人,他還從沒經歷過比這更動人心魄的時刻,他需要和解、體諒、同情,和皮納格太太可以達成這樣的默契,和埃米莉婭,埃米莉婭——他得習慣叫這個名字,應該叫埃米莉才對,埃米莉婭聽上去有點怪誕,但他從來不曾遇見過一個埃米莉。

  害怕和興奮,他幹了多麼了不起的事啊!他好像沒有愛上她,上帝知道,他只是想把她從丈夫身邊拉走,同時他也需要她所意味的奇遇,她是一個奇遇。他感到興奮,感到自豪,感到像個男人。

  早晨,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皮納格的房子,天氣仍然陰沉,像是要下雨,黑色的樹木,黑色的街道,黑色的灌木叢,熏黑的磚瓦房,煤礦的氣味、煙霧和嗓音,又開始了暗無天日的一天。這就是陌生的地獄生活。

  孩子替他開了門,金黃色的頭髮,紅潤的臉蛋,熱切的深藍色眼睛。

  「早!珍妮。」他說。

  母親僵直地站在廚房桌子邊,很高大,她用不安的目光看著他。她很漂亮,但皮膚不理想,生活的磨難給她的健康帶來很大的影響。吉米向她輕柔、動人地笑笑,他這特有的微笑點能打動女人的心,當他接觸到她那金黃色瞳仁的眼睛時,發現她也在注視他,而且一點也不友好,他想:「天哪,我怎麼能和這樣的女人睡覺?」不過此時,他良好的願望占了上風,他得這麼做。

  看到坐在壁爐邊上的礦工那張無肉、呆滯的臉和瘦長的身形,他的良好願望就更加強烈了——他必須戰勝這個男人!

  「您搭哪一班火車?」皮納格太太問。

  「12點30分的那班。」他沖她一笑,孩子氣十足,非常可愛,她感激地接受了這個微笑。拿這微笑和她丈夫陰沉、固執的眼睛相比,那種緊張、瘦削對她來說始終是一種威脅,而這個男人波斯貓般的眼睛卻隱藏著果敢、羞怯的誘惑,她被吸引住了。

  「您得早一點吃午飯。」她說。

  「不,」他叫了起來,在那個男人的眼睛注視下吃飯,幾乎可以說是可怕,「不,我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在謝菲爾德市轉車時我可以在車站吃一塊黃油麵包,真的!」

  她準備出去買點東西,她說等她回來後,陪他去車站,那時剛過11點。

  「不過、您聽著,」吉米同時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男人,他坐在那裡若無其事地看報,「有件事我們得說妥,我想讓皮納格太太及孩子和我一起過,她也同意了,是不是最好今天就一起走?您收拾些必需品放進手提包,走吧,為什麼還要推遲呢?」

  「我說行,」男人回答,「她隨時可以離開,隨她的便。」

  「那太好了!您願不願意馬上一起走?」吉米很有把握地說,以為她會無條件地服從。

  「這不行,」她果斷地說,「今天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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