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吉米與絕望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就是這首詩,他作為《評論家》的編輯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發,他似乎覺得,皮納格太太絕對不屬￿那種家庭婦女式的、俗氣的、天資不高的類型。不知什麼攫住了他——

  也許是她心中的無望和淒慘吧。

  來者不拒

  倘若你問我,
  什麼叫白天?
  ——當夜幕降臨的時刻,
  我不知道——擊鼓聲是那樣地刺耳。
  長長的一隊人,
  行進在黃昏的幽光中,
  擊鼓者是個陌生人,
  朦朦朧朧——為了啥事兒?
  黑色使我迷惑,
  我沉醉于白天之所見所聞
  無非就是棚屋後的景象
  ——瓦礫和垃圾。
  鼓聲不在這兒敲擊,
  沉悶的鼓聲發自內心,
  我無法自持地傾聽,
  我思索——這是何意。
  死神要擊碎鼓皮?
  擊鼓的陌生人,
  滿懷希望,
  在編織罕見的新節奏?
  無濟於事,
  白天周而復始——在灰濛濛有煤煙中,
  能忍——這般活下去,
  不能忍——來者不拒。

  在《評論家》編輯的眼中,這首詩把無望和悽惶抒發得那樣真切,於是他決定刊登它,還想結識一下詩的女作者。他寫信給她,問和她見一面是否妥當,他正好要去她居住的地區,在謝菲爾德市作一場報告。她的答覆是:對她沒什麼不合適。

  那天下午,他作完了題為《書中的人們和生活中的人們》的報告之後(當然他首先談的是書中的人們)啟程,坐火車去皮納格家所住的礦區。

  正是2月,肮髒的雪泥掩蓋著地面,吉米到達密爾村時,夜幕已經降臨。夜色就像一個肥胖、臃腫的黑色幽靈,說著一口土裡土氣的方言,拖著沉重的腳步遊蕩在這一帶,地下礦井噴出難聞的氣味,一切都醜陋、陰森。他知道,他開始爬上通往小商場的山坡,他一邊走,一邊回頭,只見山谷裡的點點燈光就像一群群魔鬼簇擁在那兒,空氣中彌漫著幽幽的硫磺味和煤灰塵。

  他問了到新倫敦巷該怎麼走,又爬上一個坡,看到面前的景象,不由驚呆了。眼前一片陰森、恐怖,連空氣都堅硬得好象是從冰雪和岩石中散發出來的。謝天謝地,他看不清楚別的東西,也就不怎麼容易被人看清楚。問路的時候,人們給他的回答硬梆梆的,象什麼木塊擲在他腦門上一樣。經過一番東尋西找、四處問路之後他終於來到一條樹木掩映的大道,2月的冰雪尚未完全溶化,路上滿是肮髒的泥漿,礦井顯然就在這小鎮邊緣被泥漿遮蓋住的地面下。透過樹叢可以看見數盞微弱的紅燈照著通往礦井的小道。這裡翻騰著硫磺氣味,他就象個現代俄底修斯,迷失在海克特城郊,和那個左擁右抱著的塞壬、西拉的俄底修斯相比,他這個站在礦井、工廠中的現代俄底修斯該有多少悲涼,多少悽楚!就這麼苦苦思索著,他一腳高,一腳低,踩著冰冷的泥漿,走在充滿硫磺氣味的路上,頭上沉悶的夜空低低地壓過來,似乎要把電燈光掐滅。這兒的一切無不讓人覺得荒蕪、寂寞,如同夜間的熱帶叢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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