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菊花的氣味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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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點亮一支蠟燭,走進小房間。裡面陰冷而潮濕,但是她不能夠生火,那裡沒有壁爐。她放好蠟燭,四下看看。燭光照亮了閃光的鏡子,照在裝了粉紅色菊花的兩個花瓶上,照在發暗的桃花木家俱上。屋子裡充滿著菊花冰冷的、死一般的氣味。她站在那兒瞧著這些花,盤算著把他放在長沙發和五斗櫥之間的地板上是否夠用。她把椅子推到一邊,空間增大了許多,不僅可以放他,而且邊上還可以站人。然後她去拿了塊紅色的舊桌布和一塊舊布,鋪在地板上,這樣就可以不用地毯了。離開客廳時,她不住地顫慄著。她從梳粧檯抽屜裡取出一件乾淨的襯衣,把它放在火邊烘著。她婆婆卻一直坐在椅子上抽泣著,嗚咽著。 「媽,你得從那兒挪一下,」伊麗莎白說,「他們要把他抬回來。你坐到搖椅裡吧。」 老母親機械地站起身,坐在爐火旁邊,傷心不已。伊麗莎白走進餐具室,又取出支蠟燭。就在那兒,在這間光禿禿瓦片下面的小棚屋裡,她聽見他們來了。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餐具室門口聽著。她聽見他們走過房子的一頭,費勁地下了三級臺階,拖遝的腳步聲和輕聲低語混雜在一起。老婦人也靜了下來。這些男人一起走進了院子。 然後,伊麗莎白聽見礦井經理馬修斯說:「你先進,吉姆。小心點!」 門開了。兩個女人看見一個礦工倒退著走進房間,雙手抬著擔架的一頭,擔架上可以看見死者釘了釘子的礦靴。兩個抬擔架的人慢了下來,前面的那人低頭躲過了門楣。 「把他放在哪兒?」經理問。這是個長著白鬍子的矮個男人。 伊麗莎白猛然清醒起來,拿著未點燃的蠟燭從餐具室走了過來。 「客廳裡。」她說。 「放在那兒,吉姆!」經理指點著,兩個抬擔架的人倒退著走進小房間裡。當他們笨拙地走過兩道門時,蓋在死者身上的外套掉了下來。女人們看見她們的男人赤著胳膊躺著,因為他幹活時光著膀子。老婦人發出恐怖的壓抑的聲音,又開始哭泣。 「把擔架放這邊。」經理急促地說,「給他把衣服蓋上,小心點,小心!看你……!」 一個男人碰掉了一隻裝菊花的花瓶。他尷尬地愣了一下,然後放好擔架。伊麗莎白沒有看她的丈夫。她一進屋子,就去收拾花瓶碎片和花。 「等一會兒。」她說。 她用揩布把水抹幹,三個男人沉默地等待著。 「唉,怪事,怪事,真是怪事!」經理說道,緊皺著眉,因這場禍事而不知所措。「一輩子都沒碰見過這樣的怪事,從來沒有!他沒有事該走了,剛好有塊石頭掉在他身上,把他關在裡面。還沒有四尺大的空間,沒有——而且幾乎沒傷著他。」 他低頭看著死者,他面朝下躺著,露著膀子,身上沾滿了煤灰。 「真是邪門,」醫生說,「這是我見過的最可怕的事,仿佛是故意做的。石頭當頭掉下,把他罩在裡邊,像一個捕鼠器。」 他做了一個急劇下行的手勢。 礦工們站在一邊,絕望地搖著腦袋。 這件恐怖的事情震憾著所有的人。 這時樓上傳來女孩尖聲的叫喊:「媽,媽——是誰呀?媽,是誰呀?」 伊麗莎白急忙沖到樓梯口,打開門: 「去睡覺!」她嚴厲地喝斥著,「你嚷什麼?馬上去睡覺——沒有什麼事——」 然後她開始爬上樓梯。他們聽到她走在木板上,走在小臥室塗了塗料的地板上,清晰地說: 「是怎麼回事?——你是怎麼回事,蠢東西?」她的聲音顫抖,充滿著不真實的溫柔。 「我以為有人來了。」小女孩埋怨地說,「他回來了嗎?」 「回來了,他們送他回來了。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像個乖孩子,睡吧。」 他們聽見她在臥室裡說話的聲音,當他們在下面等著時,她在給孩子們蓋好被子。 「他喝醉了?」女孩膽怯地問,聲音很細微。 「不!不——他沒醉!他——他睡著了。」 「他睡在樓下?」 「對——一動不動。」 沉默了一會,男人們聽見小孩驚恐的聲音: 「那是什麼聲音?」 「我告訴你沒什麼,你還操什麼心?」 這聲音是祖母在嗚咽。她坐在椅子裡搖晃著,嗚咽著,忘記了一切事情。經理抓著她的胳膊,對著她「噓,噓。」 老婦人睜開眼睛,看著他。她被這一打擾弄得很驚訝,看起來似乎還帶著幾分疑惑。 「幾點了?」——孩子帶著埋怨的情緒輕聲問了這最後一個問題,不愉快地進入了夢鄉。 「10點。」母親更為輕柔地回答。接下來她肯定在俯身親她的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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