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菊花的氣味 | 上頁 下頁


  「不要這麼說,伊麗莎白!我們不希望有那麼糟,是的,願上帝饒恕我們,伊麗莎白。我正坐在鏡子前準備上床睡覺,傑克·萊格利來了,說:『貝茨太太,你最好到鐵軌邊去。瓦爾特出了點事故,你最好去陪著他妻子直到我們把他弄回家。』我沒來得及問他一句話,他就走了。我就把帽子戴上,順著鐵路直接過來了。利茲,我心想:『唉,那可憐的孩子,要是突然有人來告訴她,不知道她會怎麼樣。』你不必為這事心煩意亂,利茲。——你知道你現在正懷著孕。有多久了,六個月——還是五個月,利茲?唉!」——老婦人搖了搖頭——「時間過得真快,時間過得真快!唉!」

  伊麗莎白思緒萬千。要是他死了——她能靠那微薄的撫恤金過日子嗎?她能幹什麼?——她迅速地算計著。要是他受傷了——他們不會把他送進醫院——天天照顧他那有多煩人哪!不過也許她能讓他戒酒,去掉其他一些不良嗜好。她會的——在他療傷的時候。一想到這裡,她眼睛裡忍不住充滿了淚水。但她一開始就有多感傷啊。——她轉而想到自己的孩子。任何情況下,她都是他們的依靠。撫養他們是她的天職。

  「唉!」老婦人又歎了口氣,「想起他給我第一次掙的工資時的情景仿佛才只一兩個禮拜。嗯,他是個好小夥子,伊麗莎白,他是這樣的,以他自己的方式。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慢慢有了這些毛病,我不知道。他在家時是個快樂的小夥子,激情飽滿,興高采烈。不用說,他現在有一些毛病,他是有!我希望上帝會饒恕他,我希望這樣,我希望這樣。你跟他有一些矛盾,伊麗莎白,你們之間確實有矛盾。可是他當年在我身邊時是個非常快樂的小夥子,他是的,我能保證。我不知道怎麼……」

  老婦人用一種一成不變的惱人的聲音繼續嘮叨著往事,而伊麗莎白在集中全部心思想著自己的事。她突然嚇了一跳,聽見捲揚機迅速呼呼運轉,制動器帶著尖厲刺耳的聲音在旋轉著。接下來,她聽見引擎慢了下來,制動器也沒了聲響。老婦人並沒有注意到這些。伊麗莎白不安地等著。婆婆說著說著陷入了沉默。

  「可他不是你兒子,利茲,差別就在這。他小時候什麼樣我記得清清楚楚,我學著去瞭解他,為他著想,你得去為他們著想。」

  10點半了,老婦人還在說:「可是從頭到尾都是麻煩;永遠不會沒有麻煩,永遠不會那樣——」這時大門砰地打開了,臺階上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

  「我得走了。利茲,讓我走。」老婦人叫道,站起身。這時伊麗莎白已到了門口,門口有一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

  「我們把他抬來了,夫人。」他說。伊麗莎白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然後又劇烈地跳動著,幾乎使她窒息。

  「他是……事情糟嗎?」她問。

  這男人轉過臉去,望著黑暗中,說:

  「醫生說他已經死了幾小時了。」

  老婦人剛好站在伊麗莎白身後,頹然地落在椅子上,擺著手,哭叫著:「啊,我的兒呀,我的兒呀!」

  「噓,別作聲!」伊麗莎白說,眉頭一蹙。「安靜點,媽媽,不要吵醒孩子們;我無論如何不想讓他們下來!」

  老婦人輕聲嗚咽著,身體在抽搐。那男人退開了。伊麗莎白往前走了一步。

  「是怎麼回事?」她問。

  「嗯,我也說不大清楚。」那男人答道,顯得很不安。「他完成定額時大夥都已走了,一大塊石頭掉下來擋住了他。」

  「砸死他了?」寡婦叫道,全身顫慄了。

  「沒有。」男人說道,「石頭掉在他後背。他臉朝下,石頭沒碰著他,但把他悶在裡面了。他好像是窒息死的。」

  伊麗莎白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聽見背後老婦人哭叫道:

  「什麼?——他說是什麼?」

  男人高聲地答道:「他是悶死的。」

  老婦人頓時嚎啕大哭,這使伊麗莎白感到痛楚減輕了許多。

  「噢,媽,」她說,手放在老婦人身上,「不要吵醒了孩子,不要吵醒了孩子。」

  她哭了一下,不知所措,而老婦人抽搐著身子嗚咽著。伊麗莎白記起他們要把他送回家,而她得收拾一下屋子。「他們要把他放在客廳裡。」她自言自語道,臉色蒼白,茫然不知所措地站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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