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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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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狂歡的痛苦】 在新居裡,勤勞的風暴經久不衰。厄休拉直到十月才去上大學。所以,帶著明顯的責任感,仿佛她必須在這所房子裡使自己有所表現;她竭盡一切努力對許多東西一次再次地進行安排,刻意挑選,不遺餘力。 她可以用她父親的一般工具做些木工活和鐵工活,所以她整天在那裡敲敲打打。她母親看到事情有人幹了,總是很高興的。布蘭文也很感興趣。他本來一直就對他女兒頗有信心。他自己現在也整天忙著,在花園裡給自己安排下一個工作間。 最後,她總算暫時忙完了。會客室裡東西不多,顯得十分寬敞。地上鋪著全家人為之十分驕傲的威爾頓地毯,長榻和大椅子上都蒙著亮閃閃的絲綢,另外還有一架鋼琴,一個布蘭文自己用泥灰做的雕塑,此外就再沒有什麼了。這房子太大,給人一種空蕩蕩的感覺,他們實際上根本用不了。然而,他們想到那兒有一間空蕩蕩的大房子,總是感到很高興。 飯廳才是他們的真正的家。那裡鋪在地上的堅硬的蘆葦墊席,使得地面都閃閃發亮,把光線直反射到他們的心窩裡;寬大的窗臺上照滿了陽光,飯桌是那樣的著實,一個人想推都推不動,椅子也都非常結實,讓它翻個跟鬥也壞不了。布蘭文所做的那一架大家熟悉的風琴,放在靠牆的一邊,看上去顯得特別小。碗櫃看來大小倒挺合適。這裡就是一家人的起居室。 厄休拉獨自有一個臥房。這實際原來是下人的住房,小而簡陋。這間房的窗戶對著後花園,同時還能看見對面別人家的後花園。其中有些古老的花園顯得很漂亮,另外有一些卻堆滿了包裝用的木匣子,另外還可以看到一些那邊大街上的店鋪的後院,或者一些面對著教堂的高級職員或出納員的漂亮的家。 她現在離開上大學還有六個星期。在這段時間中,她緊張地學習拉丁文,並學了一點植物學,偶爾也抽時間學一學數學。她原是作為一個前往受訓的教師去上大學的。但是,由於她已經通過了大學入學考試,所以她準備到那裡去念完大學的課程,在一年之後,她就可以參加中等學位考試,兩年以後就可以參加學士學位考試了。所以,她的情況和一般的中學教師是不一樣的。她可以和那些單純為了受教育,而不是為了受某種職業訓練,自己來此學習的學生一塊兒活動。她將屬那高一等的學生。 在此後的三年中,她又得多少依靠她的父母。她上學校受訓是免費的,學校裡的一切費用都將由政府支付,此外她每年還可以有幾英鎊的津貼,那正好可以夠她來回的車費和穿衣服的費用。她的父母只要供給她伙食費就行了。她不願意花費他們更多的錢,他們生活也並不很富裕。她父親每年只能掙到二百鎊,她媽媽的一點資金,這次買房子已用得差不多了。儘管這樣,他們在生活上還是比較寬裕的。 格德倫已經在諾丁漢上藝術學校。她專攻雕刻。她在這方面很有天才,她喜歡用泥土做一些小模型、小孩兒或者小動物。她的有些作品已經在城堡學生展覽會上展出過,格德倫已經有點小小的名氣了。她對那個藝術學校很不感興趣,一心想去倫敦。可是家裡拿不出這筆錢來,此外她父母也不願意讓她獨自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特裡薩已經中學畢業了。她是一個又高又大、什麼也不怕的莽丫頭,胸無大志。她願意就呆在家裡。別的孩子,除了最小的一個,都上學了。在新的學年開始的時候,他們都將轉學到威利格林的文法學校去。 在貝德俄弗又結識了許多新人,厄休拉感到很興奮。但是這種興奮情緒很快也就過去了。她在牧師家、藥劑師家、又一個藥劑師家、大夫家、一位副經理家都吃過了茶——她差不多認識了那裡所有的人。她對誰都隨隨便便的,儘管她自己也認為應該更嚴肅些。 她步行或者騎著她的自行車把附近的鄉村全走遍了。她發現朝著森林去的那個方向,在曼斯菲爾德和南井及沃克撒蔔之間的那一帶地方非常美麗。可是她來到這裡只是為了消遣,隨便走走。她的真正的探索工作要等上大學時才開始。 學校開始上課了,她每天坐火車進城。大學裡的修道院似的安靜氣氛慢慢向她逼近了。 一開頭,她並沒有感到失望。這個修建在一條安靜的街道上的石頭建築,四周有草地和菩提樹包圍著,顯得那樣的寧靜:她感覺到這是一片非常遙遠的神秘的土地。她從她父親那裡聽說,這建築式樣是非常愚蠢的。儘管如此,它和別的所有的建築都完全不一樣。在這個肮髒的工業市鎮上,它看上去相當漂亮,像一件玩具似的。那哥特式的建築形式也自成一種風格。 她對那安裝著巨大石頭爐臺的大廳,以及支撐著上面陽臺的哥特式的拱門都非常喜愛。實在說,那拱門相當難看,爐臺面上的雕花石板簡直像一些紙板,上面刻著一些家族紋章的花紋,面對著對面的自行車架和暖氣片,看上去簡直顯得庸俗已極。而那到處飛著紙片的寬大的佈告牌更使遠端的那扇牆顯得暴露無遺,毫無退路了。但儘管如此,不管它顯得多麼毫無格局,這裡的氣氛卻能讓你回憶起那令人神往的最早從經院開始的教育制度。她的靈魂現在直接飛回到中世紀去了,那時上帝的僧侶們佔有著人類的知識,他們也在宗教的迷雲中傳播知識。她抱著這樣一種精神進入了大學。 一開頭,走廊和衣帽間的那種寒傖樣子使她心裡很難過。這學校為什麼不全那麼漂亮呢?可是她不可能公開承認她這種不滿的想法。她現在是站在聖潔的土地上了。 她希望所有的學生都有一種崇高、純潔的情操,她希望他們所講的全都是真實的由衷的話,她希望他們的臉上都能煥發出修女和僧侶臉上的那種光彩。 可是天哪,那些女孩子全卷著頭髮,打扮得花枝招展,整天咯咯嘎嘎說笑個沒完。男學生也都顯得庸俗可笑。 儘管這樣,手裡抱著幾本書穿過走廊,推開嵌著玻璃的彈簧門,走進一間大教室去,上這個學期的第一課,總會使人感到心花怒放。教室裡的窗戶是那麼高大,無數棕色的課桌,一排排地在那裡等著。講壇後面是一面非常平整的寬大的黑板。 厄休拉坐在相當靠後的一個窗子旁邊,向下望,她可以看到已經開始發黃的菩提樹,看到店鋪的學徒工一聲不響地走過那安靜的秋日下的街道。那裡那個世界顯得是那樣遙遠,那樣的遙遠。 在這裡,在這巨大的充滿耳語聲的螺殼中,在這螺殼不停地低聲講述著對過去一切事蹟的回憶中,時間慢慢地消失了,知識的回音充滿了這跳出時間之外的寂靜。 她安靜地聽著,她十分高興地,簡直是狂喜地揮手寫著她的筆記,對她所聽到的東西沒有任何非議。講課的人不過是一個傳聲筒,一個祭司,他穿著黑色的長袍,站在講臺上,那充滿整個這個地方的混亂的知識的耳語似乎被他挑選出來編織在一起,因而就變成了他的講義。 一開頭,她儘量不讓自己有任何批評意見。她不能把那些教授也看作是人,看作是來上學之前也要吃幾塊火腿,蹬上他們的靴子的普通人。他們是穿著黑袍子的知識的祭司,永遠在遙遠的寂靜無聲的神廟中供職。他們已經受到神的恩寵。只有他們能理解那個神秘世界的開始和終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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