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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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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也從那寡婦手裡買下了相當數量的家具,那倒是一些一般人都很喜歡的好東西——寬大的威爾頓地毯、大圓桌、繡著玫瑰和小鳥的絲綢蓋面的長沙發等等。這地方真是陽光充足,氣象宜人,通過房子裡到處皆是的大窗子,可以一直望到那邊淺淺的山谷。 不管怎麼說,正如他們的一位朋友曾經說過的,他們現在已和貝德俄弗的上等人住在一起了,他們將代表這一地區的文化。從社會地位來講,這兒誰也超不過那幾位大夫、煤礦經理和藥劑師。他們僅靠著他們擁有的代拉·羅比亞的美麗的聖母像,他們的多納泰洛的可愛的雕像,以及他們的波蒂切利的作品,就能使他們在這裡大放光彩。不,他們的那些掛在飯廳、普通會客室的《春》、《愛神》和《耶穌誕生》的照片就能使貝德俄弗所有的人目瞪口呆了。 不管怎麼說,在貝德俄弗當一位公主當然比在農村當一個普通人要好多了。 布蘭文家全部十個人為這次搬家做了充分的準備。貝德俄弗的房子全都收拾好了,科西澤舊房子裡的東西也都已拆卸下來。等到這一學期結束的時候,他們便將開始搬家。 厄休拉於七月底離開學校,那時暑假剛剛開始。那天早晨,外面的一切都浸浴在燦爛的陽光下,在這最後一天,自由也總算進入了那所學校的教室。這有點仿佛像學校的牆壁馬上就要完全溶化掉似的。現在看上去它們就已經顯得模模糊糊不那麼真實了。這是學校開始放假的第一個早晨。很快學生和老師們都將走出學校,各奔自己的前程。鐐銬已經被砸開,服役的期限已滿,這所監獄不過變成了暫時留在他們記憶中的一個影子。孩子們將拿走自己的書籍和墨水瓶,地圖也將卷起來,他們的臉上全都充滿了喜悅和善意的光彩。他們全都匆匆忙忙洗刷掉在監獄裡度過的這一學期在他們身上留下的一切痕跡。他們全都獲得自由了。厄休拉匆忙而又急切地在登記表上記下她班上學生出勤累計的總人數,她驕傲地寫下了那以千計的數字:在前一班裡她所教過的學生更是好幾千了,這看來真是一個龐大的數字。那激動的時刻在不安中已經慢慢過去。現在一切都已經結束了。現在是最後一次她站在她的孩子們面前,聽他們做禱告,唱著讚歌,然後一切就將過去了。 「再見,孩子們,」她說,「我不會忘記你們的,你們也一定不要忘了我。」 「不會的,老師。」孩子們一起叫喊著,臉上堆滿了笑。 她站在那裡,含笑看著他們排隊走出去,心裡感到十分激動。接著,她發給她班上的小組長每人六便士的補助費,於是他們也都走了。書櫃給鎖起來,黑板已經擦洗乾淨,墨水缸和抹布也都收起來了。教室裡所有東西都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全拿走了。她有一種獲得勝利的感覺。現在它只剩下一個空殼了。她曾經在這裡進行了很長時間的戰鬥,那戰鬥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它可喜的一面。對這間現在像一件紀念物或者一件戰利品呆在這裡的這間冷淡無情的空蕩蕩的房子,她也懷有感激之情。她曾經拿出她的相當一部分生命在這裡進行戰鬥,而且也有所得失。這個學校裡有些東西將永遠屬她;她的某些東西也將永遠屬這個學校。她承認這一點。現在她也該告別了。 在教員休息室裡,一些老師在那裡閒聊著,或者閑泡著,有些人正激動地談講著他們將上什麼地方去旅行:上馬恩島,上蘭達諾,上亞茅斯。他們像曾經同乘一條船的旅伴一樣彼此表現得依依不捨。 然後,該輪到哈比先生對厄休拉發表一通演說了。他的樣子看上去很漂亮,銀灰色的鬢角,濃黑的眉毛,同時還擺出一副男性的十分沉著的神態。 「是啊,」他說,「我們現在不得不和布蘭文小姐告別了,希望她前程遠大。我想我們將來還會見面的,我們也一定會瞭解到她的生活情況的。」 「哦,當然,」厄休拉紅著臉勉強笑著,結結巴巴地說,「哦,當然。我一定會來看你們的。」 她馬上發現她實在用不著顯得這麼親熱,她感到自己真傻。 「斯利菲爾德小姐建議送給你這兩本書,」他把兩本書放在桌上說,「我希望你會喜歡它們。」 厄休拉感到很不好意思地拿起那兩本書。這書一本是史文朋的詩集;一本是梅瑞迪斯的作品。 「哦,我會非常喜歡的,」她說,「非常謝謝你——非常非常感謝你——這實在太——」 她說著說著就停住了,滿臉通紅使勁翻著那兩本書,裝出當時她就十分感興趣的樣子。實際上她一個字也沒有看見。 哈比先生眨巴了幾下眼睛,現在只有他還擺出一副很安閒的樣子,表示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很高興送給了厄休拉這件禮物,這就對他的教師們表示了一定的好感。一般說來,這是很不易的,因為在他的統治之下,每一個教師幾乎都有一種咬牙切齒的感覺。 「是的,」他說,「我們希望你會喜歡經過挑選的這兩本書——」 他用他那特殊的挑戰似的笑容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就轉身朝他的書櫃走去。 厄休拉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她把那兩本書捧在懷裡,表示非常喜歡它們。她同時感覺到,她也很喜歡所有那裡的教師和哈比先生。她簡直給弄得有些糊裡糊塗了。 最後她走了出去。她匆匆看了一眼在強烈的日光下蹲在鋪過柏油的庭院之中的學校,看了看她十分熟悉的那條路,然後就轉過身去了。她心中感到一陣酸楚,她現在要離開這裡了。 「再見,祝你一切順利,」在路的盡頭,最後一個跟她握手的老師說,「我們希望你將來再回來。」 他的話實際帶著嘲弄的口氣。她大笑了幾聲,隨即轉身走開。她現在自由了。當她坐在電車頂層上的陽光下的時候,她懷著不勝喜悅的心情向四周觀望著,她已經離開了曾經對她至關重要的一切。她決不會再到一個學校去幹同樣的工作了。多麼奇怪!在她無比高興的情緒中卻夾雜著一點痛苦的感覺,這是恐懼的痛苦,而不是悔恨的痛苦。然而,她今天早晨是多麼興高采烈啊! 驕傲和歡樂使她止不住戰慄起來,她非常喜歡那兩本書。它們對她具有象徵意義,它們代表著她在那裡工作兩年的成果和戰利品,那兩年,謝謝上帝,總算已經過去了。 書上有校長用他的規規矩矩、十分乾淨的筆跡寫下的一句話:「贈給厄休拉·布蘭文,祝願她前程似錦,並作為她曾在聖菲利普學校工作的值得回憶的紀念。」她現在幾乎可以看見小心地抓著那支筆的手,和背後長著一溜兒黑毛的粗壯的手指頭。 他在上面簽了名,所有的教師都簽了名。能夠得到所有他們那些人的簽名,她感到很高興。她覺得自己非常喜愛他們。他們都和她一塊兒工作過。她從這個學校裡帶走了一點她永遠也不會失去的驕傲。她曾經在這裡,作為他們的同事呆過一陣,跟他們一起分擔過學校裡的工作,現在這裡的教師們把她看作他們中的一分子,全都為她簽名了。她是所有工作人員中的一分子,她已經在男人們進行的建設中放下了自己的一塊很小的磚,她已經使自己有資格成為他們的合作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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