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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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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來的時候,教堂裡的鐘已經敲響了。她懷著急切的企望心情抬頭看著他走進來,可是他的神情很不安,他的驕傲情緒遭到了打擊。他似乎穿了許多衣服,她還注意到他身上定做的服裝。 「昨天晚上我們過得多麼美妙啊!」她對他耳語道。 「是的,」他說。可是他的臉上卻仍然雙眉緊鎖,絲毫沒有輕快的樣子。 在教堂裡她完全沒有注意,似乎一轉眼那天的早禱和歌唱便已經過去了。她只看到那些彩色的窗玻璃和在教堂做禱告的人的形象。她不經意地看看「創世記」,這是聖經中她最喜歡的一篇。 「神賜福給挪亞和他的兒子,對他們說,你們要生養眾多,遍滿了地。 「凡地上的走獸和空中的飛鳥,都必驚恐,懼怕你們;連地下一切的昆蟲並海裡一切的魚,都交付你們的手。 「凡活著的動物,都可以作你們的食物,這一切我都賜給你們,如同菜蔬一樣。」 可是今天早晨,厄休拉並沒有為這段歷史所感動。要生養眾多,遍滿了地,讓她感到厭煩。總的說來,這似乎只不過是一種庸俗的就知道養兒育女的活動。完全由人來控制牲畜和魚類的繁殖的活動已經使她感到非常寒心了。 「你們要生養眾多,在地上昌盛繁茂。」 在她的心靈中,她對這種「昌盛繁茂」感到十分滑稽可笑,每一頭母牛變成兩頭母牛,每一個蘿蔔變成十個蘿蔔。 「神曉諭說,我與你們和你們的後裔立約。並與你們這裡的一切活物立約; 「我把虹放在雲彩中,這就可作我與地立約的記號了。 「我使雲彩蓋地的時候,必有虹現在雲彩中; 「我便記念我與你們,和各樣有血肉的活物所立的約,水就再不氾濫毀壞一切有血肉的物了。」(以上所引全見於《聖經·創世記》第9章) 「毀滅一切有血肉的物,」為什麼專提「血肉」呢?誰是這血肉的主宰?再說這洪水到底有多大?也許會有那麼幾個仙女和牧神由於恐懼,跑到了那邊的小山上,並向著更遠的山谷和樹林跑去,可是要不是有幾個林中女神把情況告訴他們,他們也可能會高興地向前跑去,根本不知道有什麼洪水呢。厄休拉非常高興地想到,小亞細亞的河神在河口上遇見隨著洪水來到的河神時的情景,在那裡,海水和淡水河相衝擊,在那裡,本地的河神呼喚著她的姐妹們,向她們宣告挪亞的洪水的消息,她們一定會講述關於挪亞及其方舟的有趣的故事。有些村中女神還會告訴她們,說她們曾經如何趴在挪亞的方舟邊向裡窺視,並聽到挪亞、閃、含和雅弗(閃、含和雅弗均為挪亞的弟兄)在大雨之下坐在船頭說,他們四個人已經是大地上惟一的人了,因為上帝已經淹死了所有其他的人,所以他們四個可以佔有世界上的一切,將作為世界上一切的主人,他們已經變成那偉大的地產所有者手下的二地主了。 厄休拉希望她自己是一個林中女神,那她就可以通過方舟的窗口向裡面大笑著,把洪水往挪亞的身上澆,然後她就會從那裡漂走,再去會見那些對他們的地產所有者和他們的洪水來講不那麼重要的人們。 說來說去,上帝到底是什麼?如果一隻死狗身上長了蛆,只不過是因為上帝親吻了那個屍體,那麼什麼東西不可以叫作上帝呢?這個上帝實在讓她感到膩味透了。她對那個對上帝感到厭煩的厄休拉·布蘭文也有些感到厭倦了,上帝愛是什麼就讓他是什麼吧,她沒有必要去替他傷這個腦筋了。她感覺到,現在她已經完全有自由這樣做了。 斯克裡本斯基坐在她身邊,聽著牧師的佈道,也聽著那要大家靜聽和嚴守秩序的呼聲。「你們每一個人頭上的頭髮都是有確定的數目的。」這一點他並不相信。他相信凡屬自己的東西,他應該完全有權處理。只要你不去干擾別人的事情,你自己的東西你可以愛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厄休拉撫摸著他,跟他調情,但是他知道,她希望對他發生作用,最後把他的生命徹底消滅。她並非和他一條心,她是反對他的,可是她這樣跟他調情,這樣在公開的日常生活中對他表示無比的崇拜,使他感到十分滿意。 她使得他完全忘乎所以了。他們已經是一對情人,以一種年輕人的、浪漫的、幾乎近於瘋狂的方式相愛著。他給了她一個小戒指。他們把它放在萊茵酒裡,放在他們的酒杯中,然後她喝一口;他喝一口。他們這樣喝著,直到最後,那戒指在酒杯底上完全露了出來,然後她就拿起那鑲著普通寶石的戒指,用一根線拴起來,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在他要離開的時候,他向她要一張照片。她拿著五個先令無比激動地跑到照相館去照了一張相,結果卻給自己照了一張非常難看的照片,她的嘴完全歪在一邊,她覺得這實在太妙了,因而對它十分欣賞。 他過去只曾看到姑娘的活潑的臉。這張照片使他看著很難受。他保存著它,他永遠記得它,可是他簡直不願再看它一眼。那張清晰的無所畏懼的臉顯出一種心不在焉的神態,這神態簡直使他無法忍受。因為從這裡可以看出她的心不是向著他的。 接著,英國在南非對布爾人宣戰了,於是全國上下無不為之慷慨激昂。他寫來信說,他可能也一定得去。他還給她送來一盒糖果。 聽說他要去打仗,她感到有些暈頭轉向,也說不清自己是一種什麼感覺。這種充滿浪漫主義的情節,她在她所讀過的小說中已曾多次見到,可是在現實生活中她似乎依然難以理解。在一種無比興奮的心情下面,似乎掩蓋著一種厭倦和深刻的失望情緒。 不管怎樣,她仍然把那些糖果藏在自己的床底下,在她上床以及早上起床的時候獨自一個人吃著。在她這樣做的時候,她一直感到很不安,甚至覺得可恥,可她就是不願意讓別人一起分享她的糖果。 關於這盒糖果的事,到後來很久她還不能完全忘懷,她為什麼要把它藏起來,獨自一人把它吃掉呢?到底為什麼?她並不真覺得自己做得不對——只是她知道,她應該覺得自己做得不對。她沒有辦法拿定主意。現在那盒糖果已經完全光了,可是它卻還離奇地像個紀念碑似的立在那裡。這是她的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她對這件事應該怎麼想呢? 關於戰爭的一整套說法都使她感到不安,十分不安。當人們開始組織起來,彼此進行戰鬥的時候,她卻感到仿佛整個宇宙的支柱正在嘎嘎作響,整個世界很快就會墜入一個無底的深淵裡去了。她老是會有這種可怕的墜入無底深淵的感覺。可是當然,關於戰爭還有那麼一套人造的浪漫主義的迷信思想和榮譽觀,甚至什麼宗教意義。她完全給弄糊塗了。 斯克裡本斯基很忙,他不能前來看她。她並不要求得到什麼保證,更不需要什麼海枯石爛的保證。在他們之間發生的事,已經就是那樣了,現在也不會因為他們的誓約再有什麼改變。她知道,對基本的現實,她本能地是完全信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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