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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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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哆哆嗦嗦地在她身上摸弄,摸著她那充滿刺激的放射著可以感知的光輝的身體。如果他能夠佔有她,他將如何發瘋一般為她銷魂啊!他要是能夠網絡住她那光輝的、冷漠的、令人瘋魔的身體,把它抱在自己柔軟的像鐵一樣的雙手之中,捕獲她,捉住她,把她按在地上,他將會如何瘋狂地盡情歡樂啊!他緩慢地,但又用盡全身的力量想要圈住她,佔有她。而她卻總是那樣燃燒著,散發著冷漠的光輝,簡直顯得毫無生氣。然而,他的滿身的肌肉仍然頑固地燃燒著,腐蝕著,仿佛他身上被澆滿了某種能腐蝕他肉體的毒藥,但他仍然堅持著,想著最後他總能征服她的。甚至,就在這種瘋狂情緒中,儘管這有點像是要把自己的臉向著可怕的死亡貼近,他卻仍然用自己的嘴在尋找她的嘴唇。她聽任他那樣做,他用盡一切力量把自己的臉貼在她的臉上,他的靈魂已經一次再次地發出了悲哀的呼號: 「求你讓我——求你讓我。」 她讓他親吻她,並用她那像月光一樣冷漠、兇猛、燃燒著而且帶有腐蝕性的親吻緊貼著他,她似乎要把他徹底毀滅掉。他扭動著身子,用盡全身的力量使自己能夠吻著她,能夠不脫開跟她的親吻。 可是她也始終毫不放鬆地緊摟住他,儘管她像月亮一樣的冷清,同時卻又像燃燒著的情欲一樣熱烈。直到後來慢慢地,他的柔和、溫暖的鋼鐵意志屈服了,屈服了,而她卻仍然兇惡地呆在那裡,充滿了腐蝕作用,急於想造成他的毀滅,仿佛是某種殘酷的、具有腐蝕作用的鹽基,包圍著他最後的一點生命,正在設法毀滅他,在那親吻之中把他完全毀滅掉。她的靈魂在勝利之中熔成了燦爛的結晶體,他的靈魂卻在痛苦和毀滅之中慢慢消融了。她就這樣摟著他,這被消耗掉,被毀滅掉的犧牲品。她已經勝利了:他已經完全不存在了。 慢慢地她開始清醒過來。慢慢地,一種白天的意識重新回到了她的心中。忽然之間,那夜晚又仍然回到了它古老的久已習慣的溫和的現實之中。慢慢地,她看出那夜晚也和其他一切夜晚一樣普通和平凡,而那個偉大的、具有腐蝕性的超越的夜晚實際是並不存在的。她不禁越來越感到某種恐懼。她現在身在何處?她的那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這感覺來自斯克裡本斯基。他真的在她身邊嗎?——他是誰?他一聲不響,他並不在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剛才是發瘋了:是什麼可怕的魔鬼在她身上附體了?她心中充滿了對她自己的難以忍受的恐懼,她同時無比痛苦地渴望,她那個燃燒著的帶有腐蝕性的另一個自我並不曾存在過。她懷著一種瘋狂的願望,希望自己從此再不會記得剛才發生的一切,不會想起它,決不容許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她用盡自己的一切力量否認這件事,她用盡自己的全部力量要想逃開它。她原是善良的,她是非常多情的,她有一顆溫暖的心,她殷紅的血液是溫暖而柔和的。她伸出一隻手去輕輕撫摸著安東的肩膀。 「這可真是美妙無比啊!」她柔和地、討好地、安撫地說。她同時撫摸著他,以恢復他的生命。因為他已經死了。她打算讓他永遠不知道,永遠也不瞭解剛才發生的事。她要讓他從死亡中復活過來,而又不留下任何痕跡,讓他會記起被毀滅的情況。 她使出了她原來具有的全部熱情,她撫摸著他,用她的愛撫來向他獻禮。他現在又慢慢回到她身邊來,變成了另一個人。她是那樣地溫柔,那樣地可愛,充滿無限柔情。她是他的僕人,是他的匍匐在地的奴僕。她讓他又完全恢復他的整個外殼。她又讓他恢復了他的整個外形和容貌。可是那核心已經不存在了。他的驕傲情緒又完全恢復了,他的血液又一次在驕傲之中流動著。可是他已經失去了他的核心:作為一個不容懷疑的男性,他已經沒有核心了。作為一個天生的男人所具有的勝利的、冒著火光的、自高自大的心將永遠不會再跳動了。他現在已經臣服,彼此的臣服,再也不會是那具有一個自高自大的、無法熄滅的烈火般的核心的強大力量了。她已經把那火壓了下去,她已經完全使他馴服了。 可是她仍然撫摸著他。她不願意讓他記起曾經發生過的事。她自己也不會再記得那些事了。 「吻吻我,安東,吻吻我,」她請求說。 他吻她,可是她知道他不可能再碰著她了。他的雙臂正摟著她,可是它們並沒有得到她。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嘴貼在她的嘴上,可是這並不使她感到任何強制力量。 「吻吻我,」她在一種劇烈的痛苦中低聲說,「吻我。」 他照著她的話吻著她,可是他的心中完全是一片空虛。她外表上完全接受他的親吻。可是她的靈魂中已經空無一物,它已經完全不存在了。 朝遠處望去,她看見高粱垛邊搖擺著的燕麥在月光下發出閃爍的微光,似乎表現出了某種非人所能有的驕傲和莊嚴。她也曾和它們一樣有過那種驕傲情緒,它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她過去也曾經在那裡呆過。可是在這個臨時的普通的溫暖世界中,她是一個善良而又溫和的姑娘。她懷著渴望的心情,希望自己能變得更善良、更多情,她希望自己溫和而善良。 他們穿過在他們四周閃著微光的慘淡的夜色,向回家的路上走去。黑夜之中到處是暗影、閃爍的微光和鬼影。她清楚地看到了籬笆腳下的花朵,她看到了扔在刺叢下面的白色的細小的草捆。 這一切是多麼美啊,多麼美啊!她痛苦地想,今天夜晚是何等幸福啊,因為他已經吻了她。可是,當他用一隻手摟著她的腰和她一起走著的時候,她卻轉過身去要把自己奉獻給那光輝燦爛的黑夜,因為那宏偉的像天神一樣的月亮正好像是穿著白色服裝的熱情的新郎,那暗影之中也到處鋪滿了幻化出各種神奇形象的銀色的花朵。 在家門口紫杉樹下,他又吻了她一次,於是他們就分手了。到了家裡,為了逃避父母不必要的干預,她一直跑到臥室裡去,在那裡她觀望著外面月光下的田野,向上伸起她的雙臂,在無限幸福和痛苦中,把自己奉獻給那披著金髮的儀態萬方的黑夜。 可是在她身上卻存在著悲哀的創傷,她已經弄傷了她自己,似乎是在她毀滅他的時候也在她自己身上留下了傷痕。她用雙手蓋住自己的兩個幼小的乳房,她自己把它們蓋住;用她自己蓋住她自己,她蜷臥在床頭,要睡覺了。 第二天早晨,天氣非常晴和,她起床後手舞足蹈,覺得身體非常強壯。斯克裡本斯基還呆在沼澤農莊上,可他要到教堂來做禮拜的。生活是多麼可愛,多麼神妙啊!在這個清新的星期天早晨,她來到花園中,站在這個黃澄澄和動人心魄的紅豔豔的秋色之中,她聞到了泥土的氣息,感覺到在她臉上飄過的遊絲,大片田野上的玉米地顯得那樣蒼白和飄浮,到處是星期天早上的強烈的寧靜,而在這寧靜中卻充滿人們極不熟悉的聲響。她嗅到了大地身軀的氣息,當她站在那裡的時候,它的強有力的腰肢仿佛在她的腳下扭動。大地的血清強有力地滲透到藍色的空氣之中,那寧靜是強大的衰竭的呼吸產生的寧靜,這紅色、黃色和微妙的白色的光彩是獲得徹底勝利後壓抑著的狂喜和無可懷疑的幸福感所發出的戰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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