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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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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認為這是什麼對神不敬,我認為在教堂裡談戀愛是完全正當的。」 她簡直是挑戰似的衝口而出,完全不去考慮她的靈魂了。 他沒有說話。 「她長得很漂亮嗎?」 「你說誰?埃米莉?是的,她長得相當漂亮,她是個做女帽的工人,她不願意讓人看到她和英格拉姆一塊兒上街。這真是有點兒太慘了,因為那個教堂執事一直盯著他們,後來打聽出他們的姓名,就當回事吵吵開了。後來簡直弄得滿城風雨。」 「她後來怎麼辦呢?」 「她到倫敦去進了一家很大的店鋪,英格拉姆仍然常到倫敦去看她。」 「他愛她嗎?」 「他和她在一起,現在已經有一年半了。」 「她是個什麼樣的姑娘?」 「埃米莉個子很小,簡直像一朵盛開的紫羅蘭,長著一對漂亮的眉毛。」 厄休拉思索了一會兒,這是否是外部世界的一段真正的浪漫故事。 「所有的男人都有情人嗎?」她問道,對自己的這種魯莽態度,自己也感到吃驚了。可是她的手和他的手仍然緊握在一起,他的臉也仍然絲毫沒有改變,一直安詳地望著前面。 「他們常常提到這個或者那個美得不得了的女人,大家喝得醉醺醺的談論著她。他們大多數人只要一有空就匆匆跑到倫敦去。」 「去幹什麼?」 「去找那些美得不得了的女人呀。」 「什麼樣的女人?」 「各種各樣的,一般說來,她的名字老是變來變去。有一個傢伙簡直是完全瘋了,他隨時都預備好一個手提箱,只要一有機會,他就提著那箱子跑到火車站去,到了車上再換衣服,不管車廂裡坐著什麼人,他都可以刷地一下脫下衣服,當著人的面至少把上半身的衣服全部換掉。」 厄休拉抖動了一下,感到有些不解。 「他為什麼要那麼匆忙呢?」 她說話時已感到喉嚨有些發梗,說話不利索了。 「我想是他腦子裡一直想著那個女人吧。」 她感到有點吃驚,有點意想不到。可是這個充滿情欲的破除常規的世界使她感到十分著迷。她感到這似乎是表現了一種光輝的魯莽。她現在也開始了對生命的探索。那情景似乎十分輝煌。 那天晚上直到天黑以後,她還一直呆在沼澤農莊。斯克裡本斯基後來陪她回家去。因為她簡直不願意離開他,她正在等待著,等待著某種新的經歷。 那天晚上天氣很暖,在四周新出現的暗影中,她感覺到了另一個更堅實、更美、更超然的世界。現在一切一定得進入一個新的階段了。 他緊挨著她走著,仍是那樣一言不發、全神貫注地用一隻胳膊摟著她的腰,輕輕地非常柔和地把她拉向他的身邊,用那只胳膊使勁壓在她的身上;她似乎已讓他提起來,在空中飄動,她的腳幾乎已碰不到地面了。緊貼在他的堅實的身體上前進,她似乎是躺在他的身上,只感到天旋地轉。在她正感到幾乎要發暈的時候,他把臉向她更貼近了一些,她的頭正倚在他的肩上,現在她的臉已經感覺到了他的溫暖的呼吸。然後,輕巧地,啊,輕巧地,那麼地輕巧,使她感到簡直馬上要暈過去了,他的嘴唇接觸到了她的臉,她感到似乎在一股黑暗的暖流中漂浮起來了。 她仍然等待著,在她那暈眩和漂浮的狀態中等待著,完全像神話故事中的睡美人一樣。她等待著。他又一次向她伸過臉來,他那溫暖的嘴唇又一次貼上了她的臉。他們放緩腳步站住了。他們在樹陰下一動不動地停下來,他的嘴唇停留在她的臉上,好像一隻蝴蝶停留在一朵花上一樣。她把身子更向他貼近一些。他一轉身用兩隻胳膊抱著她,把她使勁摟住。 接著,在那片黑暗中,他輕輕向她低下頭去,用他的嘴碰了一下她的嘴。她感到害怕,她呆呆地躺在他的懷裡,感覺到他的嘴唇碰到了她的嘴唇。她完全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接著他又把嘴伸過來,壓在她的嘴上,一股溫暖的急速的浪潮在她心中湧了上來,她微微張開自己的嘴唇,在一種痛苦的急切的旋渦中她把他更加拉過來,讓他和她貼得更緊。她的嘴唇又貼過來,那浪潮起伏不定,那麼溫柔,噢,那麼溫柔,噢,可是又像一股強有力的河水的巨浪,無法抗拒,直到最後她發出一聲盲目的喊叫,把他推開了。 她聽到他站在她身邊沉重地,奇怪地呼吸著,他那種可怕而宏偉的感覺佔據了她的心靈。可是她現在在她自己的心靈中止不住微微退縮了一下。他們猶豫不決地又向前走去,像山頭的桉樹的影子一樣不停地抖動著,當年她外祖父拿著一捧水仙花前往求婚的時候就曾走過這個地方,她母親和年輕的丈夫也曾像厄休拉和斯克裡本斯基一樣緊摟著從這裡走過。 厄休拉完全意識到覆蓋在他們頭頂上枝葉扶疏的大樹的枝幹,也意識到桉樹的精美的葉子正仿佛是裝飾著這夏夜的一串串的流蘇。 他們緊挨著,步履協調地向前走著。他握著她的手,他們為要泡得更久一些,故意找較遠的彎路走。她老感覺到自己仿佛被摟得離開地面了,仿佛她的腳已變得像一陣清風一樣輕巧了。 他很想再吻她一下——可是那天夜晚他不準備再來那種直透心窩的親吻了。她現在已知道,已知道親吻是什麼滋味了。所以他感到現在更難走近她的身邊了。 那天夜晚,她上床的時候感覺全身像通了電一樣地溫暖,仿佛黎明的清風正在她心中吹動,把她舉了起來。她深沉而甜蜜地,噢,是那麼甜蜜地睡著。清早,她感覺自己簡直像一株健旺的麥穗,那麼芳香,又那麼充實。 他們就這樣在情竇初開的迷離惝恍狀況中繼續過著情人的生活。厄休拉對誰也沒有講這件事;她已經完全迷失在她自己的世界中了。 可是某種離奇的感情使她極希望找一個人,假裝讓她分擔她的心事。她在學校裡有一個很沉靜、嚴肅的朋友叫埃塞爾。她感到必須對埃塞爾講講她的事。埃塞爾低著她的保證守口如瓶的頭全神貫注地聽著,於是厄休拉把她的秘密全部講了出來。噢,那實在是太美了。他是那麼地溫柔,那麼地多情、體貼!厄休拉簡直像個老於此道的婦女那樣談講著。 「你認為,」厄休拉問道,「讓一個男人吻你——真正的接吻,而不是鬧著玩,——是不應該的嗎?」 「在我看,」埃塞爾說,「那要看是什麼情況。」 「他是在科西澤山上的桉樹下面吻我的——你認為那有什麼不對嗎?」 「什麼時候?」 「星期四晚上,他送我回家的時候——可是真正的接吻——真正的——他是軍隊裡的一個軍官。」 「大約幾點鐘?」那位嚴肅認真的埃塞爾問道。 「我不知道——大約在九點半前後。」 片刻的沉默。 「我想這是不對的,」埃塞爾說,不耐煩地揚起了頭,「你不認識他吧?」 她說話帶著十分輕蔑的口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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