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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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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長得很漂亮的小弟弟老老實實地把那花給了她。她聞了聞,然後一句話沒說就遞給她的堂哥,讓他評判,他也好奇地聞了聞那一嘟嚕花。 「這氣味真怪。」他說。 她忽然大笑起來,所有人的臉上立即都出現了笑容;那個小男孩在走路的時候步子也仿佛輕快多了。 教堂的鐘已經敲響,他們都穿著節日的衣服爬上那座充滿夏天氣息的小山。安娜穿一身棕底白條的絲綢上衣,胳膊和腰身都裹得非常緊,顯得非常苗條,裙子後面高高鼓起,更顯得很典雅。威廉·布蘭文穿著一身十分華麗的衣服,顯得十分殷勤。 他用手提著那紅醋栗花枝慢慢走著,沒有說話。光亮的太陽照在堤岸下邊一叢叢的金鳳花上,田野裡的愚人芹像白色的浪花,高傲地聳立在各種小花中間,再往下,在一片暗淡的光線中,是一大片剛刈過的草地。 他們來到了教堂。弗雷德領頭走到座位邊去,後面跟著那位堂兄,然後是安娜。她感到自己非常顯眼,而且不同一般。這個年輕人似乎讓她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他站在一邊讓她走過他的身邊坐下,然後他才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坐在他的身邊使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從她頭上的彩色玻璃窗上,各種顏色的陽光照了下來,它照在深褐色的木凳上,照在地面的石板已被踩得坑坑窪窪的通道上,照在她堂哥身後的柱子上,也照在她堂哥放在膝頭的兩隻手上。她坐在一派光亮之中,她周圍到處是一片片光明和發亮的陰影,她的整個心靈全都被照亮了。她坐在那裡,自己也不知道,心裡卻老想著她堂哥的手和他的一動也不動的膝蓋。某種奇怪的東西進入了她的世界,那是一種完全陌生的、她過去從來不知道的東西。 她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高興。她坐在那不現實的光亮之中,感到無比歡欣。在她的眼睛裡透露著一種仿佛是笑聲的沉靜的光亮。她感覺到有一種離奇的力量正進入她的身體,感到非常高興。這是一種她過去從不知道的陰暗的、使人的思想更為充實的力量。她並沒有想到她的堂哥,可是他稍稍動一下手,她就不免一驚。 她希望他不要那麼一字一句地念他的禱告詞。這擾亂了她模模糊糊的歡欣的情緒。他為什麼要使自己顯得很突出,讓別人都注意到他呢?這不是什麼好氣派。可是直到唱讚美詩的時候,她倒也沒有出什麼問題。他在她的身邊站起來唱著,這使得她很高興。接著忽然間,就在他唱第一個字的時候,他的聲音來得那樣宏亮和壓過一切,幾乎全教堂都能聽見了。他唱的是男高音。她在驚愕之中不由得心花怒放。他的聲音震撼著整個教堂!那聲音簡直像大喇叭一樣不停地響著。她手裡拿著讚美詩集,止不住格格笑起來。但他卻仍然唱著,絲毫不為所動。他仍然高一陣低一陣非常嚴肅地自己唱著。最後她終於止不住縱聲大笑起來。有時她一聲不響卻止不住笑得渾身直哆嗦。難以忍住的笑搖晃著她的身子,到後來連眼淚都流出來了。她感到吃驚,可是也覺得很有趣。讚美詩依然不停地唱著,她也就始終大笑不止。她紅著臉難為情地對著她的讚美詩集低下頭去,可是忍不住的笑仍使她渾身直哆嗦。她假裝咳嗽,她假裝喉嚨被什麼東西卡住了。弗雷德抬起他藍色的明亮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她。她慢慢平靜下來了,接著在她旁邊又響起了那盲目的宏亮的聲音,又使她發瘋似的狂笑起來。 她一邊譴責自己,一邊跪下去禱告。但就在她跪下去的時候,一陣陣笑聲的波浪仍不停地沖過她的全身。只要看看他跪在跪墊上的膝頭就會使她又驚惶得忍不住大笑起來。 她勉強安定下來,她坐在那裡,臉色鮮潔、純淨、白裡透紅、冷靜得像一朵聖誕節的玫瑰。她的戴著絲手套的雙手交抱著放在膝上,她的深黑的眼睛一片模糊,仿佛已沉入夢境之中,對身外的一切全都忘懷了。 牧師的模糊的佈道聲,在那內容充實的寧靜中不停地響著。 她的堂哥掏出了手絹。他似乎完全沉浸在那佈道詞中了。他用手絹擦擦自己的臉。這時有一件東西掉在他的膝蓋上,那是一朵紅醋栗花!他顯然十分吃驚地低頭看著它。安娜這時又止不住撲哧笑了。所有的人都聽見了她的笑聲:這讓她非常難受。他用手抓住那朵被揉皺的花,然後又全神貫注去聽那佈道詞。安娜忽然又撲哧笑了,弗雷德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她的堂哥一動不動地坐著。她不知怎麼想到她的臉一定通紅。她可以感覺得到。他那捏著花的手一動也不動,故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陣忍不住的笑聲又從安娜的胸中湧了上來,接著又是一陣大笑。她勉強忍住笑,向前彎下腰去。現在問題似乎真的很嚴重了。弗雷德一次再次地捅她。她使勁地回捅他幾下,接著又是一陣可惡的笑聲從她胸中湧了出來。她想輕輕咳幾聲來止住笑。那咳嗽聲最後變成了勉強壓住的呼嚕聲。她簡直恨不得馬上死去。那只緊捏著的手現在藏到口袋裡去了。她剛剛勉強忍住笑,安靜了一會兒,現在知道他把手伸進口袋,想把那花藏起來,因而又使她止不住要大笑了。 到最後,她感到渾身無力,心情也非常沉重。一種空虛和氣悶的感覺壓在她的心頭。她痛恨她身邊所有的人,她擺出一副十分傲慢的嘴臉。她忘掉她堂哥的存在了。 唱完最後一支聖歌開始收捐款的時候,她的堂哥又亮開宏亮的嗓子唱起來,這歌聲仍使她止不住要笑。儘管剛才她讓自己出盡了洋相,這會兒她還是忍不住。她帶著高興的情緒聽了一會兒,接著募捐的袋子遞到她面前來,她的那個六便士的硬幣卻塞在她的手套縫裡掏不出來了。她急急忙忙地想把它掏出來,結果它滑在地上,滾到後一排椅子下去了。她站在那裡格格地笑著,怎麼也忍不住:她放聲大笑著,純粹是出洋相。 「你到底笑什麼,我們的安娜?」剛一走出教堂的門,弗雷德就問她。 「噢,我就是忍不住要笑。」她毫不在意、半開玩笑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威廉堂哥的歌聲會弄得我那樣大笑不止。」 「我的唱歌聲有什麼會使你大笑的呢?」他問道。 「你的聲音太響了。」她說。 他倆並沒有對看一眼,可是他倆都大笑起來,漲紅了臉。 「你到底撲哧撲哧地老笑些什麼呢,我們的安娜?」在飯桌上大弟弟湯姆問道,他的栗色的眼睛露出喜不自勝的樣子。「所有的人都轉頭看著你。」做禮拜時湯姆正在唱詩班裡。 她意識到威廉的眼睛正緊盯著她,等待她說話。 「這是堂哥的唱歌聲引起的。」她說。 這話使她的堂兄發出一陣強忍著的笑聲,並忽然露出了他小巧、整潔而且很銳利的牙齒,但剛一露,他又很快把嘴合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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