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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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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她忽然停住,一聲不響地又看著布蘭文,然後,眼睛裡閃爍著光輝,她高興地大聲叫喊著: 「我完全唱錯了,我完全唱錯了。」 「噢,我的先生們!」蒂利走進門來,叫著說,「你們都快吵翻天了!」 布蘭文哄著孩子不讓他啼哭,安娜仍繼續劈劈啪啪地跳著。她比她的父親更喜歡這麼狂喊亂叫。蒂利可非常討厭,布蘭文太太無所謂。 安娜對別的孩子們完全不感興趣。她總愛管著他們,她把他們都看成是年紀非常小、什麼也不懂的娃娃,她把他們都看成是小人,不能和她相比。所以她大部分時間都獨自呆著,在田莊上到處亂跑,整天嘁嘁喳喳地說個沒完,因而田莊上的工人,蒂利和那個年輕的女僕都非常喜歡她。 她非常喜歡和布蘭文一塊兒坐馬車。這樣高高地坐在馬車上向前走去,她希望出人頭地和統治別人的欲望便似乎得到了滿足。在生性傲慢方面,她很像一個小野人。她認為她的父親是一個重要人物,所以很願意高高地坐在他的身邊。他們沿著開滿花朵的高大的籬笆,一路策馬前進,觀看著四周田野的活動。當路上的行人大聲叫著和他打招呼,布蘭文也非常高興地答話的時候,人們總聽到她的小嗓門也隨著他高聲叫著,接著她還忍不住用她那閃亮的眼睛看看她的父親,彼此對望著大笑一陣。慢慢這幾乎成了一種習慣,所有過路的人見到他們時總叫著說:「你好啊,湯姆?你好嗎,我的小姐?」或者:「早啊湯姆,早啊,我的小姐!」再或者:「你們又一道出門啦?」或者:「你們父女倆可真了不得。」 安娜這時也會隨著她父親回答說:「你好啊約翰!早啊威廉! 啊,我們這是上德比去。」她總盡自己的力量尖聲高叫著。常常有人對他們說:「你們近來 常出門呀?」她會回答說:「是啊,我們是常出門,出去痛快痛快。」她很不喜歡和她父親打招呼的人不和她打招呼。 要是他必須到酒館去,她也跟他一塊兒進去。在酒館的大廳裡,她常常坐在他的身邊,看著他喝啤酒或者白蘭地。很多酒店的老闆娘都對她很客氣,而且總對她作出極力討好的樣子。 「你好啊,大小姐,你叫什麼名字?」 「安娜·布蘭文,」她馬上很傲慢地回答說。 「可不是嗎!你喜歡和你爸爸一塊兒坐馬車嗎?」 「喜歡,」安娜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但她對這種無意義的問題感到有些不耐煩。她在聽到這些無聊的問話時,常和成年人一樣擺出一副不屑理睬的神態。 「我的天哪,她可真是個小精怪兒。」酒店老闆娘這時會轉身對布蘭文說。 「就是啊,」他回答說,儘量不鼓勵別人議論那孩子。接著那老闆娘就會送給她一點餅乾或者一塊蛋糕,安娜也就會理所當然地全部接受下來。 「她剛才說我是個小精怪兒,那是什麼意思?」事後,小姑娘忍不住問道。 「她的意思是說你是個小刺頭。」 安娜猶豫了一會兒。她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接著不知她在這話裡發現了什麼可笑之處,忽然大笑起來。 不久以後,每個星期上市場他都要帶上她。「我也可以去吧,可以嗎?」每星期六或者星期四早晨,當她看到他打扮起來,穿戴得完全像一位闊先生的樣子的時候,她就會向他問道。這時他幾乎感到很難開口拒絕她。 所以最後,他也不再那麼感到難為情了,總讓她坐在他的身邊。他們驅車到諾丁漢去,一般都在黑天鵝旅店住下。這一切都沒有問題。到了那裡以後,他很想讓她一個人留在旅店裡,可是他看看她的臉,知道這是辦不到的。所以他只好鼓起勇氣,牽著她的手,和她一道出發到牛市上去。 她一聲不響在他身邊走著,驚異的眼光四處觀望。可是到了牛市上,擁擠的人群,全都是男人,都穿著沉重的肮髒的長靴子,裹著皮裹腿,使她不停地東躲西閃。路上也全是髒稀稀的牛糞。看到木欄杆裡圈著牛,密密麻麻的牛犄角全擠在那麼小的一塊地方,同時看到那麼多人都在那裡大喊大叫,使她感到非常吃驚。同時她還感到由於她在他身邊,讓他感到很不好意思,顯得很不舒服。 他給她在飲食攤上買了一塊餅,然後讓她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一個男人走過來和他打招呼。 「早啊,湯姆。這是你的孩子?」——那個留著鬍子的農民沖著安娜一歪腦袋。 「是啊。」布蘭文不很感興趣地說。 「我還不知道你有了這麼大一個丫頭。」 「不,這是我太太的。」 「噢,那就對了!」那個人還打量著安娜,仿佛她是一頭有些特殊的小牛。她睜著黑色的眼睛含怒地看著他。 布蘭文把她留下,交給酒店的招待,他自己去看看他的小牛犢賣了沒有。農民、屠夫、趕馬人、許多她本能地不願接近的穿得又髒又破的人,走過她的座位時都呆呆地低頭看看她,然後再各自去喝酒,用一種粗野的聲調談講著。環繞著她的一切都顯得那麼龐大,那麼混亂。 「這是誰的孩子?」他們問酒店的招待。 「這是湯姆·布蘭文的孩子。」 那孩子孤單地一直呆坐在那裡,隨時望著門口,看看她的父親來了沒有。他總也沒有來;許多許多人走過來,可是沒有他。她像個幽靈一樣坐在那裡。她知道在這種地方她是不能哭的。每一個人都帶著疑問的眼光看著她,她總儘量躲開他們的眼神。 一種異常孤獨的感覺使她感到一陣透心涼。他永遠不會回來了。她一動不動僵硬地坐在那裡。在她完全失掉時間觀念、獨自發呆的時候,他來了,她立刻溜下座位跑到他的身邊去,仿佛是一個從死裡復活的人。他已經儘快地賣掉了他的牛犢。可是還有一些事情沒有了結。他於是又帶她穿過擁擠不堪的牛市。 最後,他們終於轉身走出了牛市的大門。一路上不是這個就是那個,總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常常停下來和他們談幾句關於土地、牛群、馬匹或者其他什麼問題。她站在臭烘烘的路邊,站在很多男人的長大的腿和靴子中間,對他們的話一句也聽不懂。她常常聽到這樣一些問題: 「這個丫頭哪兒來的?我不知道你有一個這麼大的丫頭。」 「這原是我太太的。」 安娜對自己是隨媽媽而來的這一點感到很不安,到最後她甚至感到自己是外人了。 但最後他們離開了牛市,布蘭文帶她走進了鞍轡門裡一家又小又暗的老飯館。他們要來牛尾湯、燒肉、白菜和土豆。另一些人也走進這個黑暗的地方來吃飯。安娜圓睜著眼睛,驚異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然後他們又到大市場,到糧食市和店鋪裡去。他在一個攤子上給她買了一本小書。他很喜歡買一些他想著也許會有用的零七八碎的小東西。接著他們就回到 「黑天鵝」去,在那裡她喝牛奶,他喝白蘭地,然後他們備好馬,駕車離開那裡,走上了德比路。 沒完沒了的新奇的經歷,使她感到十分疲勞。可是她一想到那些事又止不住手舞足蹈,到處亂蹦亂跳著,沒完沒了地給別人講說昨天發生的事和她看到的情景。這能使她一整個星期都非常興奮,所以到第二個星期六,她又急於想再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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