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公主 | 上頁 下頁


  然而,她生性固執,固執得近乎瘋狂,使她死抱住自己的想法不放。她要把這些大山看遍,看見它們的心臟,看透它們的秘密。她要翻山越嶺,到那雲杉林下面,到那碧波粼粼的溪潭旁邊那座小木屋去。她要看野獸不知有人,在荒僻自然的山野出沒。

  「我們對維爾吉森家說,我們只是想去峽谷走一圈。」她說。

  去峽谷走一圈,這是件平常事,並不艱苦,又不冷,也不遠離人煙。他們可以在稱作客棧的木屋裡過夜。

  羅麥洛飛快地瞧她一眼。

  「你想這樣對維爾吉森家說,就說唄。」他答道,「不過我明白,我領你進山,她知道了會發脾氣的。我得牽一匹馱馬先走一趟,送幾條毛毯和一些麵包上去。也許佳明斯小姐會受不了的。走這一趟很艱苦。」

  他以墨西哥人的那種思維方式,緩慢地、不連貫地用英語表達道。

  「不要緊!」公主突然下定決心,變得又堅決又執著,「我肯定要去。我去和維爾吉森太太說好。星期六動身。」他緩緩搖搖頭。

  「我星期天先牽一匹馱馬,送幾條毛毯上去。」他說,「以後咱們再動身。」

  「好吧。」她有點不高興地說,「那我們星期一出發。」她幹起事情來受不得半點阻礙。

  他哪怕星期天絕早動身,也要到深夜才能回來。他清楚這一點,不過還是同意星期一早上七點出發。那老實聽話的佳明斯小姐得到通知,將要到峽谷走上一大圈。星期天輪到羅麥洛休息。晚上,公主上床之前,他還沒有露面。可是星期一早上,公主穿衣服時,看見他從馬棚裡牽來了三匹馬,頓時便十分高興。

  夜裡十分寒冷,水溝邊都結了冰。金花鼠爬到露天,睜著憂傷的眼睛伏在地上曬太陽,幾乎凍僵了。

  「我們也許要離開二三天。」公主說。

  「很好。這就是說,在星期四之前,我們不用操心服侍你了。」維爾吉森太太說。她是芝加哥人,年紀輕輕,精明能幹。

  「反正一路上有羅麥洛照料,他是個靠得住的人。」她又加上一句。

  他們出發朝大山走去時,陽光已經照在荒漠上,照得鼠尾草白花花一片,恍如砂石,照得四周的原野白亮耀眼。右邊,隱隱顯出印第安人土坯砌的村落。看上去,那些房子低矮,狀如土包,不太顯眼。他們身後,是牧場和一叢叢高大的三角葉楊樹。樹梢泛黃,高高地直指藍天。

  西南部遼闊的空間,已經顯出濃濃的秋意。

  三個人騎馬,順著山路,朝太陽升起的地方慢慢行馳。太陽已經升到黑蒼蒼的崇山峻嶺上面,金光四射。山坡上已經點染得一片金黃,襯著湛藍湛藍的天色,閃射出白花花的亮光。有些山坡還為陰影所籠罩。紅色的櫟樹,暗黃的柏樹,綠得發青的松樹和瓦灰色的山岩引人注目。峽谷裡藍幽幽的,一片深暗。

  他們騎馬依次而行。羅麥洛騎一匹黑馬走頭。他著一身黑服,成了一個行走不定的黑點,映在蒼遠遼闊的背景中。在那蒼蒼的景色裡,連遠處的松樹都變淡了,微微發藍。羅麥洛不聲不響,策馬向前,經過一叢叢肉葉刺莖藜。公主騎著那匹栗色牝馬,緊隨其後。佳明斯小姐斷後,被前面兩匹馬揚起的白塵包裹。她騎在馬背上,一副無精打采的神氣,有時馬突然一個響鼻,打得她猛地一怔。

  他們就這樣慢慢前進。羅麥洛始終沒回頭往後看。不過他聽得見後面的馬蹄聲。有這就夠了。

  至於餘下的事,他只顧朝前走,也就懶得操心。公主有時無緣無故地發愁,同時又感到滿心歡喜。那一身黑色,漠然行路的人影老是出現在她的眼簾。

  他們走近了蒼蒼的山麓。山腳下這裡那裡,長著一簇簇圓滾滾的矮松和雪松。馬在亂石坡上得得小跑。有時,從那肥碩的肉葉刺莖藜上,挑出一團團絨絨的金花。他們蜿蜒而行,走進那藍色的陰影,登上一座陡峭的石坡,只見蒼茫大地遠遠地橫在後面。隨後,他們進入了聖克裡斯圖瓦峽谷背陰處。

  山溪高漲,湍急。馬兒有時伸長脖子去吃路旁的野草。小路越來越陡,越來越窄。兩邊的山岩都朝小路擠過來。光線晦暗,氣候涼涼的。馬匹不停地在山道上攀行。在幽寂又晦暗的峽谷裡,樹木密密匝匝地生長在一起。他們走進了三角葉楊樹林。這種樹樹幹挺直,高聳入雲。頂上沐著太陽的餘暉,下面,在他們穿行的地方,卻是一片森然。這裡流水淙淙,枝葉披離,藤纏蘿繞,怪石崢崢。公主發現,這片原始老林包含了這麼多腐朽和淪落,不覺興味索然,有些心灰意冷。

  他們下了山坡,又嘩嘩地蹚過小溪,登上石岸,又沿著溪邊的山路往前走。走了不久,羅麥洛的黑馬停住了,望著腳下橫倒的樹木,猶疑了一會,又輕輕地踏在上面,邁了過去。公主的栗色馬跟在後面,小心移步,走過去了。可是佳明斯小姐毛色灰黃的馬卻怕了,畏瑟不前,只好繞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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