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公主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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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有了一種隱晦的、無言的親密。她喜歡他的聲音、相貌、氣質。他的母語是西班牙語,英語是外語,講得結結巴巴,斷斷續續,但自有一種淒傷、婉轉的音調,那是說慣了西班牙語的緣故。他很注意儀錶,一絲不苟,臉上修得乾乾淨淨,頭髮雖密雖長,卻總是往後梳得整整齊齊。身穿黑色開司米襯衫,腰系寬皮帶,下面著一條剪裁合體的寬鬆黑長褲,褲腳管塞進靴筒。他沒戴銀環,也沒有系扣鏈,只在馬靴上繡了花,上面用白羊皮鑲了一道邊。看外表,他頎長,俊美,但又結實強健。 不過,奇怪的是,公主覺得他活不長久了。也許他心甘情願去死。無論如何,這種感覺,使他成為她可以接受的人。 公主雖然嬌小玲瓏,騎馬卻是老手。牧場上提供給她的是一匹栗色牝馬,名叫丹茜,體型俊美,毛色鮮亮,脖子粗壯有力,背部凹陷,表明它跑起來飛快。美中不足的是,有點小脾氣,也是母馬常有的缺點,容易使性子,歇斯底里。 公主天天帶著佳明斯,和羅麥洛一起騎馬,到山裡去。有一次,他們三個和另兩位朋友一起出去,過了幾天露營生活。「要是我們三人單獨露營,」公主對羅麥洛說,「我想我會更樂意。」 他聽了,露出一絲會意的微笑,顯得十分開心。 說來也怪,若是她釣魚一無所獲,或者騎馬騎累了,再不然丹茜發了性子,換上別人,是不會對她這樣細心照護,溫柔有加的,是不可能從遠處默默地給她以支持鼓舞的。羅麥洛似乎能從心裡傳給他一道光芒,來給她以支持與幫助。從前她是從未有過這種感覺的。現在她感覺到了,內心十分激動。 此外,他那張黑臉莞爾一笑,雖說顯出一種粗蠻的怪相,卻露出了潔白、細密的牙齒,同時又包含了溫暖的氣息,對她關心體貼的熱情。因此她又成了有人敬有人疼的公主了,為此倍覺高興。 而且,他目光深處那一星火花,她捕捉到了,也知道他清楚這一點。於是他們兩人便有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在這方面,在這種難以捉摸的默契中,他像女人一樣心細如絲。 不過,他的出現,反而打消了她結婚的念頭。不知為什麼,她那奇怪的小腦子裡,根本就沒起過嫁給他的念頭。也沒有什麼確切的原因。他不是個卑鄙醜惡之人。而她也有錢供兩個人生活。其它並沒有什麼障礙。而且她並不是個古板人。 公主對此認為:他們兩人身上的魔鬼似乎可以結合,而且也許已經結合了。只不過他們兩人的自我:艾克特小姐和杜明戈·羅麥洛先生,卻不知為何不能相容。他們之間是有一種特殊的心照不宣的親密關係,但她卻不認為這會促使他們結婚。換上一個哈佛或耶魯的大學生,她也許較為容易地同意出嫁。 時光流逝。她也聽之任之。到了9月底,山岡上的楊樹葉子泛黃,櫟樹葉也變紅了。可是溝溝谷穀裡的三角葉楊樹依然是一片翠綠。 「你什麼時候離去?」羅麥洛兩隻黑眼睛緊盯著她問道,目光有些迷惘。 「大概十月底吧。」她說,「我答應人家11月初到達聖巴巴拉。」 他眼睛裡的那點光亮黯然失色。她看到,他那張大嘴傷感地抿得鐵緊。 她曾多次抱怨,說在這裡除了金花鼠,小松鼠,也許還有臭鼬和豪豬,她再沒有見過別的野獸。什麼鹿呀,熊呀,美洲獅呀,統統沒有見到。 「這山裡沒有大野獸嗎?」她不滿足地問。 「有呀。」他說,「有鹿。我見過它們的蹄印。我還見過一頭熊的足跡。」 「但為什麼見不到它們呢?」她像孩子一樣,似乎很不滿意,迫不及待。 「哦,那可是很難一見的。它們根本不容你接近。你必須守在它們經常出沒的地方,不出聲響,等它們出現。要不,你就得循著它們的足跡,走老遠的路,去尋找它們。」 「可我只有看到它們,鹿或者熊以後,才捨得離開呀。」這時他臉上露出憨憨的笑容。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想進山,到深山老林去守候它們?」 「正是。」她抬起頭來,望著他說,感到十分衝動,也顧不上考慮後果。 他的臉又板起來。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 「哦,」他有點挖苦的意味,嘲弄道,「那你先得找一所房子。現在夜裡很冷了。整夜得呆在房子裡。」 「山裡有房子嗎?」 「有。」他說,「好些年以前,有個採礦的來這裡找金子,在山上搭了座小木屋。後來歸我了。你可以去那裡守一夜,或許會看到什麼野獸。或許吧!我也說不準。或許什麼也見不到。」 「有多大把握。」 「唉!我也不清楚。上次我在那兒,看見幾頭鹿下來飲水。我還打死過兩頭浣熊。但也許這回什麼也看不見。」 「那裡有水?」 「有。在雲杉樹下,有一個小潭。你知道,雪融後,水全流到潭裡。」 「離這兒很遠嗎?」 「是有很遠。你看見那道山了嗎?」他轉身朝西面的大山舉起手,指著遠處說,那姿勢頗為動人,「那光禿禿的石山,」他的黑眼睛盯著遠方,臉很莊嚴,似乎很痛苦,「過了那道山,再往前走,穿過雲杉林,就到了小木屋。砂金礦原是那採礦人的。他把錢花光後,把產權賣給我父親,可誰也沒有采到過金子或者別的什麼。誰也不上那裡去。因為那裡太荒僻了!」公主注視著落磯山那一線崇山峻嶺。那已是9月末10月初的日子。白楊樹葉轉黃,漸漸掉落。雲杉和松樹在更高的坡上,似乎變得更深更暗。山岡上的櫟木林,一片血紅。 「我能上那兒去嗎?」她轉臉望著他,問。 他神色莊重,充滿責任感。 「能。」他說,「你能去。不過山嶺上有雪,又冷,而且荒涼得很。」 「我願意去。」她還是堅持不放。 「那好,」他說,「既然你想去,就去吧。」 不過她也拿不准,不知維爾吉森家放不放她去,或起碼讓她單獨與羅麥洛和佳明斯小姐一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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