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兒子與情人 | 上頁 下頁 |
一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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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著她走下漆黑的海灘。他沒有向她求歡。似乎沒有意識到她的存在。而她也害怕他,厭惡他。 他們在同樣的恍惚中回到諾丁漢姆。他總是在忙,總是不停地做事,不停地奔走于朋友之間。 星期一他去看了巴克斯特·道伍斯。道伍斯沒精打采,面色蒼白地站起身來,靠著一把椅子向保羅伸手問好。 「你不應該站起來。」保羅說。 道伍斯重重地坐下,有些懷疑地打量著保羅。 「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他說,「如果你有更要緊的事要做的話。」 「我想來。」保羅說,「給你,我帶來一些糖果。」 病人把糖果放在一邊。 「這個週末沒有過好。」莫瑞爾說。 「你母親怎麼樣了?」另一個問道。 「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我以為她也許病情惡化了,因為你星期天沒有來。」 「我去了斯基格涅斯,」保羅說,「我想換換環境。」 對方黑黑的雙眼望著他,仿佛在等待。他不敢問,只好等待著保羅的信任,等待他講出心裡話。 「我和克萊拉一起去的。」保羅說。 「我已經知道了。」道伍斯輕輕地說。 「那是以前就約好的。」保羅說。 「去就去了吧。」道伍斯說。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明確地提及克萊拉。 「哎,」莫瑞爾慢慢地說,「她討厭我。」 道伍斯又看了他一眼。 「從八月以來她就對我厭倦了。」保羅重複了一遍。 兩個人默默無語地呆在一起。保羅建議下一盤跳棋。他們就默默地玩著。 「我媽死了以後我要到國外去。」保羅說。 「出國?」道伍斯重複道。 「是的,我不在乎幹什麼工作。」 他們繼續玩著,道伍斯漸漸占了上風。 「我必須開始一種新的生活,」保羅說,「我覺得你也一樣。」 他吃掉了道伍斯的一顆棋子。 「我不知道該從哪兒做起。」另一位說。 「聽其自然吧。」莫瑞爾說,「努力沒有用處——至少——不,我不知道。給我奶糖吧。」 兩個男人吃著糖又開始了另一盤棋賽。 「你嘴上的傷疤怎麼弄的?」道伍斯問道。 保羅趕緊用手掩住雙唇,眼睛望著花園。 「我騎自行車時摔了一跤。」他說。 道伍斯移動棋子的手指不由得哆嗦著。 「你那次不該嘲笑我。」他說,聲音很小。 「什麼時候?」 「那天在伍德波羅路上,當你和她走過我身邊時——你用手摟著她的肩膀。」 「我壓根兒沒嘲笑你。」保羅說。 道伍斯的手一直捏著棋子。 「你已經走過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你在那兒。」莫瑞爾說。 「我也是這樣。」他聲音低低地說。 保羅又拿了一塊糖。 「我平時嘻嘻哈哈,但我那天沒嘲笑你。」他說。 兩個人下完了棋。 那天晚上,莫瑞爾為了找點事做,就從諾丁漢姆步行回家。布威爾礦上空被高爐火焰映得通紅一片。烏雲低低地像天花板似的籠罩著。當他走在這10公里的公路上時,感覺好像從黑沉沉的天地間一直走出了生活,但是路的盡頭卻總是母親的那間病房。如果他就這樣永遠走下去,他最終可去的也只有那個去處。 他快到家了,他竟不覺得累,或者說他不知道累是什麼。當他穿過田野時,他看見她臥室窗口裡紅通通的火光在跳動。 「她一死,」他心裡想,「火也就熄滅了。」 他輕輕地脫下靴子,悄悄地爬上樓去。母親的房門大開著。因為她依舊一個人睡。紅通通的爐火照著樓梯口,他輕柔得像個影子偷偷地向門裡張望。 「保羅!」她輕聲喚著。 他的心好像又砰了。他走進去,坐在床邊。 「你回來得太晚了!」她咕噥著。 「不算很晚。」他說。 「什麼,現在幾點了?」喃喃中流露出哀怨和無助。 「十一點剛過。」 他撒謊。此時已經快一點了。 「哦!」她說,「我以為已經很晚了。」 他知道在這漫長的黑夜中,她那無法言語的痛苦是不會消失的。 「你睡不著嗎,親愛的?」他說。 「是的,睡不著啊。」她嗚咽著說。 「不要緊,小寶寶!」他低聲說,「不要緊,我的愛。我在這兒陪你半個小時,親愛的。這樣也許會好一些。」 他坐在床邊,用指頭慢慢地有節奏地撫摸著她的眉心,合上她的眼睛,安撫著她,他用另一隻手握著她的手指。他們能聽到別的房間裡傳來的呼嚕聲。 「現在去睡吧。」她喃喃地說,她在他手指的撫摸和愛護下,靜靜地躺著。 「你要睡了嗎?」他問。 「是的,我想是的。」 「你感覺好多了,是嗎?我的小寶寶。」 「是的,好些了。」她說,象個焦躁不安的孩子得到撫慰一樣。 日子依舊一天天、一周周過去了。他現在幾乎不去克萊拉那兒了。但是他焦躁不安地到處尋求幫助,可是沒有人能幫得了他。米麗亞姆溫存地給他來一封信,於是他去看她。她看見他面色蒼白憔悴,黑色的眼睛透著憂鬱哀愁,茫然的神情,心裡不由得十分辛酸。憐憫之心頓生,她無法忍受這種感傷的折磨。 「她怎麼樣了?」她問。 「依舊那樣——依然是老樣子!」他說,「醫生說她支持不了多久。可是我覺得她還挺得住。她能在家裡過聖誕節的。」 米麗亞姆聳了聳肩,她把他拉向自己,緊緊地摟在胸前,她一遍遍地吻著他。他任她吻著,可是對他來說這是一種折磨。她吻不去他的痛苦啊。它依然不受影響地繼續存在著。她吻著他的臉,這激起了他的情火,可他的靈魂仍然在別處帶著死的痛苦掙扎著。她不停地吻著他,撫摸著他的身體。最後他覺得自己簡直要發病了,於是他掙脫了她的懷抱。這不是他目前所需要的——他不要這個。而她卻以為自己安撫了他,對他很有好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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