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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返樸歸真】 一天晚上,保羅去了雪菲爾德。安塞爾醫生說:「順便告訴你一聲,我們這兒的傳染病醫院收了一個來自諾丁漢姆的病人——他叫道伍斯。他在這世上好像再沒有親人似的。」 「巴克斯特·道伍斯!」保羅驚叫了一聲。 「是他——依我看,他體質還不錯,不過,最近有點小問題,你認識他嗎?」 「他原來和我在一起幹活。」 「真的嗎?你瞭解他的情況嗎?他就是情緒不好,悶悶不樂,要不然,他的病會比現在好得多。」 「我不太清楚他的家庭情況,只知道他跟妻子分居了。我想他可能因此而有些消沉。請你跟他談談我,好嗎?就說我要去看他。」 第二次保羅見到安塞爾醫生時,問: 「道伍斯怎麼樣了?」 安塞爾醫生答道:「我對他說,『你認識諾丁漢姆的一個叫莫瑞爾的人嗎?』而他看了我一眼,仿佛想撲過來掐我的脖子似的。於是我說:『看來你知道這個姓,他叫保羅·莫瑞爾。』接著我又告訴他,你說你要去看他。他說,他想幹什麼,仿佛你是個警察。」 「那他說他願意見我嗎?」保羅問。 「他什麼也不肯說——是好,是壞,或無所謂,都沒有說。」醫生回答道。 「為什麼呢?」 「這正是我想知道的。他一天到晚地鬱鬱不樂地躺在那兒,一句話都不說。」 「你覺得我可以去嗎?」保羅問。 「去吧!」 自從打了那一架之後,這兩個對手之間似乎越來越有些糾纏不清了。保羅對他總覺得有些內疚,他認為自己多少應該對他負點責任。處於眼下這種精神狀態,他對灰心喪氣、痛苦不堪的道伍斯懷有一種很深的親切感。除此之外,這兩個人是在赤裸裸的仇恨中相遇的,這本身就是一種結合力。不管怎麼說,他們帶著原始的本能已經較量過了。 他拿著安塞爾醫生的名片去了隔離病房,護士是一個健壯的愛爾蘭婦女,領著他去了病房。 「吉姆·克羅,有人來看你啦。」她說。 道伍斯大吃了一驚,咕噥著一下子翻轉身來。 「呃?」 「呱呱!」護士嘲弄地說,「他只會說『呱呱!』我帶了一位先生來看你。現在說聲『謝謝你』,講點禮貌。」 道伍斯抬起那對驚惶的黑眼睛,看著護士身邊的保羅。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懷疑、仇恨和痛苦。保羅在這雙不停的轉溜的黑眼睛面前,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兩人都怕再看到雙方當初曾顯露出的那副赤裸裸的本性。 「安塞爾醫生告訴我你在這兒。」保羅伸出手說。 道伍斯呆板地握了握他的手。 「因此,我想我應該來一趟。」保羅繼續說。 道伍斯沒有回答。他躺在那裡瞪著兩眼望著對面的牆壁。 「說『呱呱』呀。」護士嘲弄地說,「說『呱呱』呀,吉姆·克羅。」 「他在這兒過得好嗎?」保羅問她。 「哦,是的!他整天躺在那兒以為自己要死了。」護士說,「嚇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一定得跟人說說話才行。」保羅笑著說。」 「就應該這樣!」護士也笑起來,「這兒只有兩個老頭和一個老是哭哭啼啼的小孩,真討厭!我倒真的很想聽聽吉姆·克羅的聲音,可他卻只會說『呱呱』!」 「你可真夠慘的!」保羅說道。 「可不是嗎?」護士說。 「我覺得我來得太巧了!」他笑道。 「哦,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護士笑嘻嘻地說。 一會兒,她就走開了,好讓這兩人單獨在一起。道伍斯比以前瘦了,又和以前一樣英俊了,但卻缺少一點生氣,就像醫生說的那樣,他鬱鬱寡歡地躺在那裡,一點也不積極地爭取康復。他似乎連心臟都懶得跳動一下。 「你過得不太好吧?」保羅問。 道伍斯突然看著他。 「你在雪菲爾德幹什麼?」他問。 「我母親在物斯頓街我姐姐家裡病倒。你來這兒幹什麼?」 對方沒有回答。 「你在醫院住了多久了?」 「我也記不清了。」道伍斯勉強答道。 他躺在那兒,直楞楞地盯著對面的牆壁,似乎竭力想使自己相信這不是保羅。保羅感到心裡又痛苦又憤怒。 「安塞爾醫生告訴我你在這兒。」他冷冷地說。 道伍斯還是沒有搭腔。 「我知道傷寒症是很厲害的。」保羅·莫瑞爾堅持說。 忽然道伍斯問: 「你來這兒幹什麼?」 「因為安塞爾醫生說你在這兒一個人都不認識,是不是?」 「我在哪兒都沒有認識的人。」道伍斯說。 「可是,」保羅說,「那是因為你不願意結交。」 又是一陣沉默。 「我們打算儘快地把我母親接回家去。」保羅說。 「她怎麼啦?」道伍斯帶著病人對病情特有的關切問道。 「她得了癌症。」 又是一陣沉默。 「不過我們還是想要把她接回家去。」保羅說,「我們得想法弄一輛汽車。」 道伍斯躺在那兒想著什麼。 「你為什麼不向托馬斯·喬丹借呢?」道伍斯問。 「他那輛車不夠大。」保羅答道。 道伍斯躺在那裡琢磨著,眼睛眨呀眨的。 「那你可以問問傑克·皮金頓,他會借給你的。你認識他。」 「我想去租一輛。」保羅說。 「傻瓜才去租車呢。」道伍斯說。 這個病人由於瘦了,又恢復了原有的英俊。他的眼神看起來很疲憊,保羅心裡深為他感到難過。 「你在這兒找到工作了嗎?」他問。 「我來到這兒剛剛一兩天就病了。」道伍斯回答。 「你應該進療養院。」保羅說。 對方的臉色陰沉下來了。 「我不打算進療養院。」他說。 「我父親在西素浦住過一所療養院,他很喜歡那個地方。安塞爾醫生會給你作介紹的。」道伍斯躺在床上沉思著,很顯然他已不敢再面對這個世界了。 「現在的海濱想必很美了,」莫瑞爾說,「陽光照射在沙丘上,不遠處翻滾著海浪。」 對方沒有吭聲。 「天哪!」保羅歎道。他心裡很痛苦,不願意再勞神費舌,「等你知道你又能行走和游泳時,一切就好啦。」 道伍斯飛快地瞥了他一眼。這雙黑眼睛害怕碰到世間上任何人的眼神。但是保羅語調中那種真正的痛苦和絕望給他一陣解脫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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