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兒子與情人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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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在幹什麼呢?」她問道。 「我在考慮我該吹個什麼曲子。」他笑道。 她非但沒有扇他耳光,反而認真地考慮起他的話來。 「你認為我想把自以為對你有好處的東西給你嗎?」她問。 「我希望如此。可是愛情應當給人一種自由感,而不是束縛,米麗亞姆使我覺得我像一頭掛在柱子上的驢。我必須在她那塊地裡進食,其它哪兒都不行,簡直叫人無法忍受。」 「那麼你不願意讓一個女人做她喜歡做的事嗎?」 「當然願意啦。我要看到她真心愛我。如果她不愛我——好吧,我也不強留。」 「但願你真的像你自己說的那麼好……」克萊拉回答。 「那可真是個奇跡。」他大笑。 隨後倆人都默默無語,儘管他們臉上掛著笑容,可心裡都在恨著對方。 「愛情就像一個占住茅坑不拉屎的人。」他說。 「我們中誰占住茅坑不拉屎呢?」她問。 「噢,那還用問嗎,當然是你啦。」 他們就這樣進行著舌戰。她知道自己壓根兒沒有完全得到他的心。她沒有抓到他心中某個重要部位,也從來沒有打算這樣做,甚至從未意識到這是什麼東西。然而,他知道在某方面,她依舊以自己是道伍斯太太自居。她不愛道伍斯,而且從來沒有愛過他。但是相信道伍斯愛她,至少依賴她。她對他了如指掌。可對保羅·莫瑞爾,她卻沒有這種感覺。她心裡充滿了對這個年輕人的熱望,這使她相當滿足,消除了她對自己的疑慮和自卑。不論怎樣,她的內心踏實多了,自信心也恢復了,她如今又昂首挺胸了。她已經得到了別人對她的確認,不過她相信自己的一生根本不屬保羅·莫瑞爾,也相信他的一生絕不屬她。他們終究會分離,而她的餘生肯定會苦苦地思念他。但不管怎麼說,她知道自己現在有了自信心。而他也幾乎同樣如此。他們各自通過對方經受了生活的洗禮。而現在,他們所能做的只有分離,無論他要去什麼地方,她都不能跟隨一同去了。他們早晚會分手的。即使他們結了婚,彼此海誓山盟,忠貞不渝,他還會離開她,獨自外出,剩下她只能在他回家後才可以照料他。但是,這是不能的。人人都想有個可以並肩同行的伴侶。 克萊拉跟她母親一起住到了馬柏裡廣場。一天晚上,保羅和她正沿著伍德波羅路散步,迎面碰上了道伍斯。保羅覺得這個走近的男人的姿態有點熟悉,但他這會兒正全神貫注地看著,他只是以藝術家的眼光打量著這個人的身影。突然他哈哈笑了一聲,轉身沖著克萊拉,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笑著說: 「我們肩並肩地行走,然而我的心卻在倫敦跟一個假想的爭論對手奧本在辯論,那麼你在哪兒啊?」 就在說話間,道伍斯走了過去,差點就碰到了莫瑞爾。年輕人抬眼看了一下,看見了一雙深褐色的充滿了恨意的眼睛,但它卻顯得相當的疲倦。 「是誰?」他問克萊拉。 「是巴克斯特。」她答道。 保羅從她肩上拿下去手,回頭望去。於是,他又清楚地看到了那個人的樣子。道伍斯走路時依然昂首挺胸,健美的雙肩向後擺著。但眼裡卻有一種鬼鬼祟祟的神色,給人一種這樣的印象:他不管碰見誰都想悄悄地走過而不引起別人注意,但又疑慮地想看看別人是如何看待他的。他那雙手也似乎想藏起來。他穿著一身舊衣服,褲子膝部都磨破了,脖子上圍著一塊很髒的圍巾,但帽子卻挑釁般地歪扣在一隻眼睛上。克萊拉看見他,心裡深感內疚。但他臉上那疲倦絕望的神情又使她不禁恨起他來,因為他這副樣子很讓她傷心。 「他看上去像生活在陰影裡。」保羅說。 但他說話時語調中的憐憫傷了她,讓她無法忍受。 「他粗俗的真面目顯露出來了。」她說。 「你恨他嗎?」他說。 「你談到,」她說,「談到女人的殘忍,我希望你也能知道男人在放縱他們那股獸性強蠻時的兇狠。他們簡直不知道女人的死活。」 「我不知道?」他說。 「是的。」她答道。 「我不知道你的死活?」 「你對我一無所知,」她有些痛苦地說——「對我!」 「還沒有巴克斯特知道的多?」他問。 「也許沒有。」 他對此很困惑,一籌莫展,因此有些生氣。儘管他倆體驗過了那種事,可她走在身邊,卻像個陌生人。 「但你卻非常瞭解我。」他說。 她沒有回答。 「你對巴克斯特的瞭解和對我的瞭解是一樣深嗎?」他問。 「他不讓我去瞭解他。」她說。 「那我讓你瞭解我了嗎?」 「男人就是不讓你去瞭解他們,他們不讓你真正地接近他們。」她說。 「我也沒讓你接近我嗎?」 「沒有,」沉吟了半晌,她才答道。「你從來就不想接近我,你不能擺脫你自己,你不能擺脫。巴克斯特在這方面還比你強一點。」 他邊走邊回味著這話。他很生氣她竟然把巴克斯特看得比自己還好一點。 「你現在抬高巴克斯特只是由於你現在無法抓住他了。」他說。 「不是,我只是看清了他和你不同的地方。」 他能感覺到她對他有些埋怨。 一天晚上,正當他們穿過田野往家走時,她突然出乎他意料地問: 「你覺得這件事值得嗎——這個——這個性方面?」 「性愛行為的本身嗎?」 「是的,你覺得對你來說有什麼價值嗎?」 「但是你怎麼能把它分開來說呢?」他說,「這是一切的高潮部分。我們全部的親密關係所達到的頂點就在於此。」 「對我可不是這樣。」她說。 他不吭聲了,心頭湧過了一絲恨意。原來,她對他還是不滿意的。即使在這方面,他本以為他們倆都彼此滿足了。但是他卻對她堅信不疑。 「我覺得,」她慢慢地又接著說,「我好像並沒有抓住你,你好像根本不在這兒,你好像要的並不是我——」 「那麼我要的是誰?」 「是專供你享受的一種東西。這是一種美好的東西,我不敢想它。但你到底要的是我呢,還是這種東西?」 他又有一種負疚的感覺了。難道他竟置克萊拉於不顧,只是把她當做一個女人嗎?他覺得這是一種無益的、繁瑣細緻的分析。 「當我跟巴克斯特在一起的時候,我真正地擁有了他,那時我也的確感覺到他的整個身心都是我的。」她說。 「比我們現在還好嗎?」 「是的,是的。以前較圓滿一些。不過,我並不是說你給我的比他給我的少。」 「或者說我能夠給你的。」 「是的,也許可以這麼說。不過你從來沒有把你自己給過我。」 保羅生氣地皺著眉頭。 「如果我一旦開始向你求歡。」他說,「我就像風中的落葉那樣身不由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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