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兒子與情人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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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站起身來,看見其他的情侶正偷偷地翻過對面材籬往下走去。看起來,他們在那兒相會是很自然的事了。因為,夜色籠罩著他們。 這樣一個夜晚之後,他倆都變得異常平靜。因為,他們已經意識到戀情的巨大力量。就像亞當和夏娃失去他們的童貞後,意識到了將他們趕出伊甸園,投入人間偉大的白天和黑夜的那種巨大力量一樣,他們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幼稚和迷們。這對於他們倆都是一種啟蒙和滿足。這股巨大的生命浪潮使他們認識到自身的渺小,使他們的心靈得到了安寧。如果這神奇力量能夠征服他們,把他們與自己融為一體,讓他們認識到自己在這股能掀起每片草葉,每棵大樹、每種生物的巨大浪潮中是多麼的渺小,那麼他們又何必自尋煩惱呢?他們可以聽任命運的安排。他們在對方身上都感受到了一種寧靜。他們共同得到了一種明證。任何東西都不能消除它,什麼力量也不能將它奪走。這差不多成了他們生命中的信條。 但是,克萊拉並不滿足於此。她知道有一種神秘偉大的力量存在著,它籠罩著她,可是它並不常常支持她。因為一到早晨,它就變得太不一樣了。他們已經交歡過了,但是她仍然無法保持住這一刻。她想再次得到它,她想得到某種永恆的東西,她還沒有充分意識到它是什麼。認為自己想要的就是他。可他已經靠不住了,他們之間以前存在的關係也許不會再發生了,他可能會離她而去,她沒有得到他的心。因此,她感到不滿足。她顯然已經嘗試過,但是她沒有抓到——一種——她也不知道是什麼——一種她竭力想擁有的東西。 第二天早晨,保羅內心充滿了寧靜,感到十分愉快,簡直就像已經經受了情欲之火的洗禮靜下心來了。但是,這並不是因為克萊拉,那因她而起的事,但卻與她無關。他們彼此沒有更加接近,只像是一種巨大的力量盲目地擺弄著他倆。 那天,克萊拉在廠裡一看見保羅,她心裡像燃燒著一團火似的。這是他的身體和額頭,她心中的火越燒越旺,她不由地想抱住他。但是,那天早晨,他卻異常平靜和矜持,只顧著發號施令。她跟著他走進漆黑,陰沉的地下室,向他舉起雙臂。他吻了她,火熱的激情又開始在他身上燃燒起來。此時,門口來人了,於是他跑上樓去,她神情恍惚地走回車間。 後來這股欲火慢慢平息下來。他越來越感覺到他的那次經歷,已超出了某個人的具體,也並非是克萊拉。他愛她,在強烈的激情之後,萌發了一種濃濃的柔情。但是並不是她使得他的心靈得到了安寧。他一直想把她變成一種她不可能成為的東西。 克萊拉狂熱地迷戀著保羅。她可能看到卻不能撫摸他。在廠裡,當他同她談論了有關蜷線織品時,她就禁不住偷偷地撫摸他側身。她跟隨著他走出車間,進入地下室,只為了匆匆的一個吻。她那雙始終含情脈脈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眼裡滿含著壓抑不住的狂熱。他怕她,生怕她在其他女人面前露出馬腳來。她在用餐時間總是等著他,在擁抱他之後,才肯去吃飯。他感覺她好像已失去了自製力,簡直成了他的累贅,對此保羅十分惱火。 「你總是想要親吻,擁抱是為了什麼呀?」他說,「做什麼事都得有個時間概念嘛!」 她抬起眼睛望著他,目光裡流露出憤恨。 「難道我一直想要吻你嗎?」她說。 「總是這樣,甚至在我去找你談論工作時。我不想在工作時間談情說愛,工作就是工作……」 「那愛是什麼?」她問。「難道愛還有專門規定的時間嗎?」 「是的,工作以外的時間。」 「那你要根據喬丹先生工廠的下班時間來規定它啦?」 「不錯,還要根據各種業務辦完後的時間來定。」 「愛情只能在餘暇時間才能有,對嗎?」 「不錯,而且不能總是——親吻這種愛情。」 「那這就是你對愛情的所有看法嗎?」 「這就足夠了。」 「我很高興你這樣想。」 過後一段時間,她對他很冷淡——她恨他,在她對他冷淡、鄙視的這段時間裡,他一直坐臥不安,直到她重新原諒他才恢復了平靜。但是,當他們重新和好時。他們沒有絲毫更貼近的跡象。他吸引她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滿足過她。 那年春天,他們一起去了海濱。在瑟德索浦附近的一家小別墅裡租了房間,過著夫妻般的生活,雷渥斯太太有時跟他們一起去。 在諾丁漢姆城,人人都知道保羅·莫瑞爾和道伍斯太太有來往。可是,表面上什麼也沒發生,再加上克萊拉總是過著獨居的生活,而保羅看上去又是如此單純忠實,因此倒沒招來多少閒話。 他喜愛林肯郡的海岸,而她喜愛大海。早上他們常常一起出去洗海水澡。灰濛濛的黎明,遠處已有各種色彩的沼澤地,以及兩岸長滿了牧草的荒灘,都足以使他感到心曠神情。他們從木板橋走上公路,環顧四周那單調的漫無邊際的平地,只見陸地比天空略微幽暗一些。沙丘外大海的聲音很微弱。 他的內心因感受到了生活的冷酷而覺得無比充實。她愛此時的他,堅強而又孤獨,雙眼裡閃爍著美麗的光彩。 他們凍得瑟瑟發抖,於是,他們倆開始賽跑,沿著公路一直跑回綠草地。她跑得很快,臉一會就通紅了,裸露著脖子,兩眼炯炯有神。他喜歡她,因為她體態如此豐腴,可動作又如此敏捷。他自己體態十分輕盈。她姿勢優美地向前跑。兩人漸漸暖和起來了,於是就手拉手往前走去。 一道曙光出現在天空中,蒼白的月亮半懸在天邊,向西沉去。朦朧的大地上,萬物開始復蘇。大葉的植物也變得明晰可見。他們穿過寒冷的沙丘中的一條小路,來到了海灘上。在曙光照耀下,漫長空曠的海灘在海水下呻吟著,遠處的海洋變成一條長長的帶白邊的黑帶。蒼茫的大海上空漸漸紅光微露。雲彩立即被染成了紅色,一片片分散開去。顏色漸漸地由緋紅色變成棕紅色,再由桔紅變成暗金色,而太陽就在這一片金光中冉冉升起,頓時滾滾的波濤上被灑上了無數的碎金,好像有人走過海面,一邊走,一邊從身邊的桶裡不斷地灑下許多金光。 細浪拍打著海岸發出沙沙的聲音。海鷗則像一朵朵小浪花,在海浪上端來回盤旋,個頭雖小,可叫聲卻分外響亮。遠處的海岸綿延伸展,逐漸消失在這晨光之中。蘆葦叢生的沙丘,隨著海灘的地勢變為平地。他們的右邊是馬伯索浦。看上去顯得很小。平坦的海岸上只有他們倆在盡情地觀賞著浩瀚的大海、初升的朝陽,只有他們在忘我地傾聽著海浪的輕聲呻吟及海鷗的悽楚的鳴叫。 他們在沙丘中找到了一個溫暖避風的洞穴,保羅站在裡面凝望著大海。 「真美。」他說。 「現在千萬別變得多愁善感啊。」她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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