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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第十三章 情人之夫】

  保羅和克萊拉去劇院後不久,一天他和幾個朋友在五味酒家喝酒時正巧道伍斯進來了。克萊拉的丈夫正在漸漸發福,褐色眼睛上的眼皮也開始鬆弛了。他失去了往日那健康結實的肌肉,很明顯他正走在下坡路。他和媽媽吵了一架後,就來到這下等酒店借酒澆愁。他的情婦因為另一個願意娶她作老婆的人而拋棄了他。有天晚上他因酗酒鬥毆而被拘留了一夜,而且他還被捲進一場不體面的賭博事件中。

  保羅和他是死敵,然而兩人之間卻有一種特殊的親密感,就好像兩個人之間有時會產生的那種偷偷摸摸的親近感。保羅常常想到巴克斯特·道伍斯,想接近他,和他成為朋友。他知道道伍斯也常常想到他,知道有某種力量正在把那個人推向他。然而,這兩個人除了怒目而視以外從未互相看過一眼。

  保羅在喬丹廠是個高級雇員,由他請道伍斯喝杯酒倒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你想喝什麼?」他問道伍斯。

  「誰願意和你這種混球一起喝酒!」道伍斯回答。

  保羅輕蔑地聳了聳肩膀轉過身去,心裡怒火萬丈。

  「貴族制度,」他繼續說,「實際上是一種軍事制度。拿德國來說吧,那兒有成千上萬依靠軍隊而生存的貴族,他們窮得要命,生活死氣沉沉,因此他們希望戰爭,他們把戰爭看作是繼續生存下去的一個機會。戰爭之前,他們個個百無聊賴,無所事事。戰爭一來,他們就是領袖和司令官。現在你們總可以明白了吧,就是那麼回事——他們需要戰爭!」

  在酒店裡,保羅並不是一個惹人喜愛的辯論家。他自高自大,脾氣暴躁。他那種過於自信和武斷的態度往往引起年紀較大的人的反感。大家都默默地聽著,他說完了,沒有人贊同他。

  道伍斯大聲冷笑著,打斷了這個年輕人的口若懸河,問道:

  「這是你那天晚上在劇院裡學來的吧?」

  保羅看著他,兩人的目光相遇了,於是他明白他和克萊拉一起走出劇院時被道伍斯看到了。

  「喲,劇院是怎麼回事?」保羅的一個同事問,他很高興有機會挖苦一下這個年輕人,因為他已意識到這裡面有文章。

  「嗨,他穿著晚禮服在做花花公子!」道伍斯冷笑著,輕蔑地把腦袋朝保羅一揚。

  「這話太玄了吧,」這個雙方的朋友說,「她難道是婊子嗎?」

  「天呀,當然是啦!」道伍斯說。

  「說呀,讓我們都聽聽!」那個朋友喊道。

  「你已經明白了。」道伍斯說,「我想莫瑞爾心裡更清楚。」

  「哎呀,哪有這種事呢!」這人繼續說道,「真的是個妓女嗎?」

  「妓女,我的天哪,當然是啦!」

  「可你怎麼知道的呢?」

  「噢,」道伍斯說,「我認定,他已經跟那……一起過夜了。」

  大家聽後都嘲笑保羅。

  「不過,她是誰啊?你認識她嗎?」那個朋友問道。

  「我想我是認識的。」道伍斯說。

  這句話又引起了大家的哄堂大笑。

  「那就說出來聽聽吧。」

  那個朋友說。

  道伍斯搖搖頭,喝了一大口啤酒。

  「真怪,他自己卻絲毫不露口風,」他說,「等會兒聽他自己吹得了。」

  「說吧,保羅。」那個朋友說著,「不說不行,你還是老老實實地招供吧。」

  「招供什麼?承認我偶然請了個朋友去劇院看戲嗎?」

  「咳,如果真是那樣的話,老兄,告訴我們她是誰。」那個朋友說。

  「她挺不錯的。」道伍斯說。

  保羅被激怒了。道伍斯用手捋著他那金黃色的小鬍子,哼哼地冷笑著。

  「真讓我吃驚……真有那麼回事嗎?」那個朋友說,「保羅,我真沒有料到你還有這麼一手。你認識她嗎?巴克斯特?」

  「好像有一點兒。」

  他對其他的人擠擠眼睛。

  「咳,行了,」保羅說,「我要走了!」

  那個朋友用手搭在他的肩頭。

  「這可不行。」他說,「你甭想這麼容易就走掉,我的朋友。你必須給我們把這事講明白才行。」

  「那麼你們還是向道伍斯去打聽吧。」他說。

  「你自己做的事嘛,沒必要害怕,朋友。」那個朋友糾纏著。

  道伍斯在一旁插了句話,保羅惱羞成怒,把半杯啤酒全潑在他的臉上。

  「啊!莫瑞爾先生!」店裡的女招待驚叫著,按鈴叫來了酒店的保安人員。

  道伍斯啐了一口唾沫,沖向這個年輕人。此刻,一個卷著袖子,穿著緊身褲子的壯漢挺身而出。

  「好啦,好啦!」他說著,用胸膛擋住了道伍斯。

  「滾出去!」道伍斯叫道。

  保羅面色蒼白的把身子靠在酒櫃的銅圍欄上,瑟瑟發抖。他恨透了道伍斯,他詛咒他當場就該下地獄;可一看到那人前額上濕漉漉的頭髮,不禁又可憐起他來。他沒有動。

  「滾出去,你——」道伍斯說。

  「夠了,道伍斯。」酒店的女招待大叫道。

  「走吧。」酒巴的保安人員好言相勸著,「你最好還是走吧。」

  隨後,他有意貼近道伍斯,正好把道伍斯逼到了門口。

  「一切都是那個小混帳挑起來的。」道伍斯略帶膽怯地指著保羅·莫瑞爾大喊。

  「哎喲,道伍斯先生,你可真會胡謅。」女招待說,「你要知道一直都是你在搗亂。」

  保安人員依舊用胸膛頂著他,強迫他走出去,直到把他逼到大門外的臺階上,此時,道伍斯轉過身來。

  「好吧。」他說著,對自己的敵手點了點頭。

  保羅不禁對道伍斯生出一種奇怪的憐憫之心,近乎於一種摻雜著強烈的憤恨的憐愛。五顏六色的店門被關上了,酒巴裡一片寂靜。

  「那人真是自找苦吃!」女招待說。

  「但是你眼睛裡要是給人潑了一杯啤酒,總是件很糟的事情。」那個朋友說。

  「我告訴你,他幹得太棒了。」女招待說,「莫瑞爾先生,你還想再來一杯嗎?」

  她詢問著拿起了保羅的杯子。他點了點頭。

  「巴克斯特·道伍斯這人對什麼都不在乎。」一個人說。

  「哼,他嗎?」女招待說,「他呀,他是個多嘴多舌的人,這點得不到什麼好處。如果你要魔鬼的話,就讓我給你找個多嘴多舌的人得了。」

  「喂,保羅,」那個朋友說道,「這段時間你還是小心為妙。」

  「你千萬不要給他機會找你的事就是了。」女招待說。

  「你會拳擊嗎?」一個朋友問。

  「一點兒不會。」他答道,臉色依舊蒼白。

  「我倒可以教你一兩招。」這個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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