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兒子與情人 | 上頁 下頁
一〇九


  鐘敲了一點。遊戲繼續玩著。雷渥斯太太做好了睡覺前的一切準備工作。她鎖上了門,灌滿了水壺。保羅依舊在發牌記分。克萊拉的雙臂和脖子使他著迷。他覺得他能看出她的乳溝。他捨不得離開她。她望著他的雙手。感覺到隨著這雙手靈巧的運動,她的骨頭都酥了。她離他這麼近,他幾乎能觸摸到她似的。可是又差那麼一點兒。他鼓起了勇氣。他恨雷渥斯太太。她一直坐在那裡,迷迷糊糊地幾乎睡著了。但是她堅決固執地坐在椅子上。保羅瞅了一眼她,又瞥了瞥克萊拉,她遇到了他瞥來的目光,那兩眼充滿憤怒、嘲諷,還有無情的冷淡。她羞愧難當的目光給了他一個答覆。不論怎樣,保羅明白了,她和他是同一個想法。他繼續打著牌。

  最後雷渥斯太太僵硬地站起身來,說道:「已經這麼晚了,你們倆還不想上床睡覺嗎?」

  保羅繼續玩著牌沒有回答。他恨透了她,幾乎想殺了她。

  「再玩一會兒。」他說。

  那老女人站起身來,倔強地走進洗碗間,拿回了給他點的蠟燭,她把蠟燭放在壁爐架上,然後重新坐下。他對她恨之入骨,於是他扔下了紙牌。

  「不玩了。」他說,不過聲音裡依舊是憤憤的。

  克萊拉看到他的緊閉著的嘴,又瞅了她一眼。像是一種約定似的。她俯在紙牌上,咳嗽著想清清嗓子。

  「我很高興你們終於打完了。」雷渥斯太太說,「拿上你的東西。」——她把烤的暖暖和和的睡衣塞到他的手裡——「這是你的蠟燭。你的房間就在這一間上面,上面只有兩間房,因此你不會找錯的。好吧,晚安,希望你睡個好覺。」

  「我准能睡個好覺,向來睡覺很好。」他說。

  「是啊,像你這種年紀的人應當睡得很好。」她答道。

  他向克萊拉道了聲晚安就上樓去了。他每走一步,擦洗乾淨的白木樓梯就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他氣呼呼地走了。兩扇門正對著。他走進房間掩上門,但沒有落閂。

  小屋裡放著一張大床。克萊拉的幾個髮夾和發刷放在梳粧檯上。她的衣服和裙子掛在牆角的一塊布下。一張椅子上赫然放著一雙長絲襪。他仔細觀察了一下屋子。書架上放著他借給她的兩本書。他脫下衣服疊好,坐在床上靜靜地聽著,然後,他吹滅了蠟燭,躺下,還不到兩分鐘,幾乎就要睡著了,突然,傳來哢嚓一聲——他被驚醒了,難受地翻來覆去,就好像什麼東西突然咬了他一下,把他氣瘋了。他坐了起來,望著黑乎乎的屋子。他盤起雙腿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靜靜地聽著,他聽見在外面很遠的地方有一隻貓,接著聽見她母親的沉重又穩健的腳步聲,還聽見克萊拉清脆的嗓音。

  「幫我解一下衣服好嗎?」

  那邊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那母親說:「喂!你還不睡嗎?」

  「不,現在還不呢。」她鎮靜地回答。

  「噢,那好吧!如果你嫌時間還不夠晚,就再待會兒吧。不過,我快睡著了的時候,可別吵醒我。」

  「我一會兒就睡。」克萊拉說。

  保羅隨即聽到她母親慢吞吞地爬上樓梯。燭光透過他的門縫閃亮著,她的衣服擦過房門,他的心不停地跳著。隨後,四周又陷入黑暗。他聽見她的門閂喀喀響了一下,接著她不慌不忙地準備上床。過了許久,一切還是靜悄悄的。他緊張地坐在床上,微微顫抖著。他的門開了一條縫。等克萊拉一上樓,他就攔住她。他等待著,周圍一片死寂,鐘敲了兩個,接著他聽到一陣輕輕的刮壁爐圍欄的聲音。此時,他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渾身不停地發抖。他感到他非下樓去不可,否則他會沒命的。

  他跳下床,站了一會兒,渾身抖個不停。然後徑直向門奔去。他盡可能輕輕地走著。第一級樓梯發出開槍似的聲音。他側耳傾聽,老婦人在床上翻了翻身,樓梯上一片漆黑。通向廚房的樓梯角門下透出一線光亮,他站了一會兒,接著又機械地朝下走去。每走一步,樓梯就發出一聲嘎吱聲。他的背部起滿了雞皮疙瘩,他生怕樓上的老女人忽然打開房門出現在他的後面。他在底下摸到了門,隨著哢嗒一聲巨響門閂被打開了。他走進廚房,砰地一聲關上了身後的屋門,老婦人現在不敢來了。

  保羅呆呆地站在那兒:克萊拉跪在壁爐前地毯上的一堆白色的內衣上,背對著他取暖。她沒有回頭,只是蜷縮著身子坐在自己的腳跟上。那豐腴、美麗的背正對著他。她的臉掩藏著。她靠著火想自己暖和起來,壁爐一邊是舒適的紅色火光,另一側是溫暖的陰影。她的雙臂有氣無力地垂著。

  他哆嗦得厲害,牙關緊咬著,緊握著雙拳,勉強使自己鎮定下來。於是,他朝她走去,手搭在她的肩頭。另一隻手放在她的頦下,托起她的臉來。他的觸摸使她全身不由地痙攣似的顫抖起來,一下,兩下。她依然低著頭。

  「對不起!」他喃喃說道,意識到自己的雙手非常涼。

  隨即她抬起頭看著他,像個膽小的怕死鬼。

  「我的手太涼了。」他咕噥著。

  「我喜歡。」她閉上眼睛悄聲說。

  她說話時的熱氣噴在他的嘴上。她用雙臂抱著他的膝蓋。他睡衣上的絲帶貼著她搖來晃去,使她不禁一陣陣地戰栗。他的身體漸漸地暖和起來,慢慢不再抖了。

  最後,他再也無法這樣站下去了。他扶起了她,她把頭埋進他的肩膀。他的雙手無限溫情地慢慢撫摸著她。她緊緊地依偎著他,盡力想把自己掩藏起來。他緊緊地摟著她。最後,她終於抬起頭來,一語不發,如怨如泣,似乎想要弄明白自己是否應該感到羞愧。

  他雙眼烏黑,異常深遽平靜。好像她的美和他對這種美的迷戀傷害了他的情感,使他感到無限的悲痛。他眼內含著一絲痛楚,悲淒地望著她,心裡十分害怕。在她面前,他是那麼謙卑。她熱烈地吻著他的雙眼,接著把他摟向自己。她把自己獻了出來。他緊緊地摟抱著她。片刻之間兩人的熱情就如火如茶地燃起來。

  她站著,任憑他疼愛她,全身伴隨著她的快樂而顫抖著。她本來受到損傷的自尊心得到了醫治。她的心病也治癒了。她感到非常快樂,她又感到揚眉吐氣,她的自尊心曾受過挫傷,她也一直備受鄙視,可現在她又恢復了快樂和自豪。

  她恢復了青春,喚發起誘人的魅力。

  他滿面春風地望著她,兩人相視而笑了,他把她默默地抱在胸前。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兩個人還是直直地站立著緊緊地擁抱,親吻,渾然一體,像一尊雕像。

  他的手指又去撫摸她。心思恍惚,神情不定,感到不滿足。熱浪又一陣陣地湧上心頭,她把頭枕在他的肩上。

  「你到我屋裡來吧。」他咕噥著。

  她望著他,搖搖頭,悶悶不樂地噘著嘴巴眼睛裡卻熱情洋溢。他定睛凝視著她。

  「來吧!」他說。

  她又搖了搖頭。

  「為什麼不來呢?」他問。

  她依舊心事重重、悲悲切切地看著他,又搖搖頭。他的眼神又變得冷酷起來,終於讓步了。

  他回屋上床後,心裡一直納悶,為什麼她拒絕坦然地與他投懷送抱,並讓她母親知道。

  如果是這樣,那麼他們的關係可以確定了,而且她可以和他一起過夜,不必像現在那樣,非得回到她母親的床上去。

  這真不可思議,他實在不能理解。他很快沉沉睡去。

  早上一醒來,他就聽見有人在跟他說話,睜眼一看,只見高大的雷渥斯太太,低著頭嚴肅地看著他,手裡端著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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