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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怎麼啦?」保羅很不自在地笑了笑。

  「哎,就這麼一點兒醃肉!把你的大衣脫下來吧。」

  這個腰板挺得筆直的婦人正努力揣摩情況。她在碗櫥那兒忙碌著。克萊拉接過了他的大衣。屋子裡點著油燈,顯得非常溫暖舒適。

  「天哪!」雷渥斯夫人大叫道,「我說你們兩人打扮得可真光彩照人呀!打扮得這麼漂亮幹什麼?」

  「我想,我們自己也不知道。」他說道,感覺自己受了愚弄。

  「如果你們想出風頭的話,在這個房子裡可沒有你們這樣兩個打扮花枝招展的人的地盤。」她挖苦著,這是相當尖刻的諷刺。

  穿著晚禮服的保羅和穿著綠禮服裸著胳膊的克萊拉都迷們了。他們感到在這間廚房裡他們必須互相保護。

  「瞧那朵花!」雷渥斯太太指著克萊拉說,「她戴那花究竟想幹什麼?」

  保羅看了看克萊拉。她紅著臉,脖子也漲得通紅。屋子裡出現了一陣沉默。

  「你也喜歡她這樣,對嗎?」他問。

  她母親震懾住了他倆。他的心怦怦跳得厲害,他憂慮重重。但是他必須跟她周旋。

  「我看著很喜歡!」老女人大叫,「我為什麼喜歡她拿自己出醜?」

  「我看見過好多人打扮得更傻。」他說,現在克萊拉已經在他的保護之下了。

  「哼!什麼時候?」她挖苦似地反駁。

  「當他們把自己打扮得奇形怪狀時。」他回答。

  身材高大的雷渥斯太太站在壁爐前的地毯上一動不動,手裡拿著她的叉子。

  「他們都是傻瓜。」最後她回答道,然後轉身朝向了煎鍋。

  「不,」他賭氣似的爭辨道,「人應該盡可能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

  「你管那叫漂亮啊!」母親大叫,一面用叉子輕蔑地指著克萊拉,「這——這看上去好象不是正經人的打扮。」

  「我相信你是妒嫉,因為你不能這樣出風頭。」他大笑著說。

  「我!如果我高興的話,我可以穿著夜禮服跟任何人出去。」母親譏諷地回答。

  「可為什麼你不願意呢?」他堅持著問,「或者你已經穿過了?」

  長時間的沉默。雷渥斯太太在煎鍋前翻弄著醃肉,他的心劇烈地跳著,生怕自己觸犯了她。

  「我!」最後她尖叫道,「不我沒有穿過!我做女傭時,只要哪個姑娘袒著肩膀一走出來,我就知道她是什麼貨色。」

  「你是不是太正派,所以才不去參加這種六便士的舞會。」

  克萊拉低垂著頭坐著,她的雙眼又黑又亮。雷渥斯太太從火上端下煎鍋,然後站在他身邊,把一片片醃肉放在他的盤子裡。

  「這塊不錯!」她說。

  「別把最好的都給我!」他說。

  「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母親答道。

  老太太的語調裡有種挖苦似的輕浮意味,保羅明白她已息怒了。

  「你吃一點吧!」他對克萊拉說。

  她抬起灰色的眼睛看著他,帶著一副恥辱、孤寂的神情。

  「不了,謝謝!」她說。

  「你為什麼不吃呢?」他不經意地問。

  他渾身熱血沸騰像火燒似的。雷渥斯太太巨大的身體重又坐下,神態冷淡。他只好撇下克萊拉,專心對付她的母親來。

  「他們說莎拉·伯恩哈特都五十歲了。」他說。

  「五十!她都快六十歲了!」她不屑地回答。

  「不管怎樣,」他說,「你從未想到過!她演得極出色,我到現在還想喝彩呢!」

  「我倒願意看看那個老不死的女人讓我喝彩的情形!」雷渥斯太太說,「她現在到了該想想自己是不是老的時候了,不再是一個喊叫的卡塔馬蘭了……」

  他哈哈大笑起來。

  「卡塔馬蘭是馬來亞使用的一種船。」他說。

  「這是我的口頭禪。」她反駁道。

  「我母親有時也這樣,跟她講多少次也沒用。」

  「我想她常扇你耳光吧。」雷渥斯太太心情愉悅地說。

  「她的確想扇,她說她要扇的,所以我給她一個小板凳好讓她站在上面。」

  「這是你母親最糟糕的地方。」克萊拉說,「我母親不論幹什麼從來都用不著小板凳之類的東西。」

  「但是她往往用長家什也夠不著那位小姐。」雷渥斯太太沖著保羅反駁道。

  「我想她是不願意讓人用長家什去碰的。」他大笑,「我想肯定是這樣的。」

  「我想把你們兩個的頭打裂,對你們也許倒有好處。」她母親突然大笑起來。

  「你為什麼總跟我過不去呢?」他說,「我又沒有偷你的任何東西。」

  「不錯,不過我會留神看著你。」這個老女人大笑道。

  晚餐很快結束了。雷渥斯太太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保羅點上了支香煙,克萊拉上樓去尋了一套睡衣,把它放在火爐的圍欄上烤著。

  「哎呀,我都已經忘記它們了!」雷渥斯太太說,「它們是從哪裡鑽出來的?」

  「從我的抽屜裡。」

  「嗯!你給巴克斯特買的,可他不願意穿,對嗎?」——她哈哈大笑。

  「說他寧可不穿褲子睡覺。」她轉身對保羅親呢地說,「他不願意穿睡衣這類東西。」

  年輕人坐在那兒吐著煙圈。

  「各人習慣不同嘛!」他笑著說。

  隨後大家隨便談論了一會兒睡衣的好處。

  「我母親就喜歡我穿著睡衣,」他說,「她說我穿了睡衣像個江湖小丑。」

  「我想這套睡衣你穿了准合身。」雷渥斯太太說。

  過了一會兒,他偷偷瞥了一眼嘀嘀嗒嗒作響的小鬧鐘,時間已經十二點了。

  「真有趣,」他說,「看完戲後總要過好幾個小時才能睡。」

  「該到睡覺時間了。」雷渥斯太太一邊收拾著桌子一邊說。

  「你累嗎?」他問克萊拉。

  「一點兒也不累。」她回答著,避開了他的目光。

  「我們來玩一盤克裡貝奈牌遊戲好嗎?」他說。

  「我早忘記了怎麼玩。」

  「好吧,我再來教你。我們玩會兒克裡貝奈牌好嗎?雷渥斯太太?」他問。

  「隨你們便,」她說,「不過時間真的很晚了。」

  「玩兩盤遊戲我們就會困了。」他回答。

  克萊拉拿出紙牌,當他洗牌時,她坐在那兒轉動著她的結婚戒指。雷渥斯太太在洗碗間清洗著碗碟。隨著時間的推移,保羅感到屋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

  「十五個二,十五個四,十五個六,兩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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