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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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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現在和她在一起的話,我們就要談些基督教的奧秘啊,或者諸如此類的話題。感謝上帝,幸好我沒有和她在一起!」 他們沉默地走了好一段時間。 「但是你不可能完全拋棄她。」克萊拉說。 「我沒有拋棄她,因為沒有什麼可拋棄的。」他說。 「可她有東西要拋棄。」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和她不能成為生活中的朋友,」他說,「但是我們僅僅是朋友而已。」 克萊拉掙脫他的擁抱,不再跟他相依相親。 「你為什麼要挪開?」他問。 她沒有回答,相反卻離他更遠了。 「你為什麼想自己一人走?」他問。 依舊沒有回答,她氣憤憤地走著,低垂著頭。 「因為我說過我要和米麗亞姆作朋友!」他大喊。 她一句話也不回答他。 「我告訴你我們之間僅僅是談談話而已。」他堅持著,而試著重新摟抱她。 她反抗著。突然,他大步跨到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活見鬼!」他說,「你現在到底想幹什麼? 「你最好追求米麗亞姆去。」克萊拉嘲笑著說。 他感到血往上湧,威脅似的站在那裡。他溫怒地低著頭。巷子裡陰暗冷清,突然他雙臂抓住了她,身子向前探去,瘋狂地用嘴在她臉上吻著,她轉過頭去儘量避開他,但他抱著她不放。那張剛毅而無情的嘴伸向她,她的乳房被他像牆一般堅硬的胸膛壓得生痛,只得無助地在他的臂膀裡鬆弛下來,不再掙扎。他又一遍遍地吻著她。 他聽到有人從山上下來。 「站住!站起來!」他啞著嗓子說,抓著她的胳膊抓得她好疼。如果他一鬆手的話,她將會躺倒在地上。 她歎著氣,眩暈地走在他身邊,兩人都沉默地向前走去。 「我們從田野裡走過去吧。」他說,這時她才清醒過來。 可是她還是聽任自己由他幫著跨過臺階,她和他一直沉默著走過一塊黑黑的田野。她知道這是通往諾丁漢的路,也通往車站。他好象在四處張望。他們走上光禿禿的小山頂,山頂上有一架舊風車的黑影。他停住了腳步。他們一起高高地站在黑暗的山巔,看著眼前夜間星星點點的燈火,到處是亮光閃閃,那是黑暗中高低不平的散落的村落。 「就像在群星中散步。」他顫聲笑著說。 說完他雙臂摟著她,緊緊地摟著。她把嘴移到一邊,倔強地小聲問: 「現在幾點了?」 「沒關係。」他啞著嗓子哀求著。 「不,有關係——有嘛!我必須走了!」 「還早著呢,」他說。 「幾點了?」她堅持著。 四周圍是一片被星星點點的燈光點綴著的夜色。 「我不知道。」 她把手伸到他的胸前,找他的懷錶。他感到渾身火燒火燎。她在他背心的口袋裡掏著,而他站著直喘粗氣。黑暗之中,她只能看到圓圓的灰白的表面,卻看不見數字。她彎下身子湊上表面。他喘著氣直到他能重新把她摟在懷裡才平息了內心的騷動。 「我看不見。」她說。 「那就別費勁兒了。」 「好吧,我走了!」她說著轉身就走。 「等等,我來看!」但是他看不見,「我來劃根火柴。」 他暗中希望時間晚一些,她趕不上火車就好了。她看見他用手攏成燈籠形,當他劃亮火柴時,他的臉被火光照亮了,他雙眼盯著表。很快黑暗又襲來了。她眼前漆黑一片,只有腳邊扔著一根亮著的火柴杆。他在哪兒? 「怎麼啦?」她害怕地問。 「你趕不上了。」他的回答從黑暗中傳來。 沉默了一會兒,她感到了他的力量,聽出他的話裡的口氣,不禁感到害怕。 「幾點了?」她平靜而明確地問,心裡飄過一絲無助的感覺。 「差兩分九點,」他回答,極勉強地以實相告。 「那麼我能在十四分鐘內從這兒趕到車站嗎?」 「不能,只能……」 她又能辨清在一碼以外的他的黑影了,她想逃開。 「可是我能行嗎?」她央求道。 「如果你趕快的話還來得及,」他粗聲粗氣地說,「不過,你可以從從容容地步行這段路。克萊拉,離電車站只有七英里的路程,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不,我想趕火車。」 「可是為什麼?」 「我——我想趕上這趟火車。」 他的口氣忽然變了。 「很好,」他又生硬又冷淡地說,「那麼走吧。」 他一頭沖向黑暗。她跑在他身後,直想哭,此刻他對她又苛刻又狠心。她在他身後跌跌撞撞地跨著高低不平的黑黑的田野,上氣不接下氣隨時要摔倒的樣子。但是車站兩旁的燈光越來越近了。突然,他大叫著撒腿跑了起來。 「火車來了!」 隱隱約約聽見一陣咣當咣當地行進聲,在右邊遠處,火車像一條發光的長蟲正穿越黑暗沖過來。接著吮當聲停了。 「火車在天橋上。你正好趕上。」 克萊拉上氣不接下氣地跑著,最後終於趕上了火車。汽笛響了。他走了,走了!——而她正坐在載滿旅客的車廂裡。她感到自己過於絕情。 他轉過身就往家裡跑,不知不覺已回到了自己家的廚房。他面色十分蒼白。雙眼憂鬱,神情癲狂,好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母親看著他。 「喲,你的靴子倒是真乾淨啊!」她說。 他看著自己的雙腳,隨後脫下大衣。母親正揣度他是否喝醉了。 「那麼,她趕上火車了?」她問。 「是的。」 「我希望她的雙腳可別這麼髒。我不知道你究竟把她拉到哪裡去了!」 他站著一動不動,沉默了好一會兒。 「你喜歡她嗎?」最後他勉勉強強地問。「是的,我喜歡她。但你會厭煩她的,我的孩子,你知道你會的。」 他沒有回答。母親注意到他一直在喘著粗氣。 「你剛剛跑過嗎?」她問。 「我們不得不跑著去趕火車。」 「你們會搞得精疲力盡的。你最好喝點熱牛奶。」 這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興奮劑了,可是他不願意喝,上床睡覺去了。他臉朝下趴在床罩上,憤怒而痛苦的淚水像泉似的湧了出來。肉體的痛苦使他咬緊嘴唇,直到咬出了血。而他內心的一片混亂使得他無法思考,甚至失去知覺。 「她就是這樣對待我的,是嗎?」他心裡說,重複了一遍又一遍。他把臉深埋在被子裡。此刻他恨她。他每回想一遍剛才的情景,對她的恨意就滾過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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