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兒子與情人 | 上頁 下頁
一〇三


  「是的,可是我相信我的母親起初真從我父親那兒得到了幸福和滿足。我相信她狂熱地愛過他,這是她依然與他生活在一起的原因。他們畢竟已經結合在一起。」

  「是的。」米麗亞姆說。

  「我想,」他繼續說,「人必須對另一個人有一種火一般的激情,真正的、真正的激情——一次,只要有一次就行,哪怕它只有三個月。你瞧,我母親看上去似乎擁有了她的生活及生活所需的一切,她一丁點兒也不感到缺憾。」

  「不一定吧。」米麗亞姆說。

  「開始的時候,我肯定她和我父親有過真感情,她知道,她經歷過的,你能夠在她身上感覺到。在她身上,在每天你所見的千百個人身上感覺到的。一旦你經歷過這種事,你就能應付任何事,就會成熟起來。」

  「確切講是什麼事情呢?」米麗亞姆問。

  「這很難說。但是當你真正與其他某個人結合為一體時一種巨大、強烈的體驗就可以改變你整個人。這種體驗好像能滋潤你的靈魂,使你能夠繼續生活,去應付一切,並且使你變得成熟起來。」

  「你認為你的母親跟你父親有過這種體驗嗎?」

  「不錯,她在心底裡十分感激他給她的這種體驗。儘管現在,兩人已經十分隔膜了。」

  「你認為克萊拉從來沒有過這種體驗嗎?」

  「我敢肯定從來沒有過。」

  米麗亞姆思考著這個問題。她明白他所追求的是什麼了——情欲之火的洗禮。她覺得他似乎在這麼做,她明白他追求不到是不會滿足的。或許他和一些男人一樣,都認為年輕時縱欲是件最基本的事情。在他如願以償後,他就不會再欲火難熬,坐臥不寧了,這樣他就可以平靜安定下來,把自己的一生都交托到她的手中了。好,那麼好吧,如果他堅持下去,讓他滿足他的要求——讓他去得到他所要的巨大而強烈的體驗吧。至少等他得到這種東西時,他就不想要了——這是他親口說的。到那時他就會想要她所能給他帶來的東西了。他就會希望有個歸宿,這樣他就會好好地工作。他一定要走,這對米麗亞姆來說固然是件痛心的事,可是她既然能允許他去酒館喝杯威士忌,當然也讓他去找克萊拉,只要這能夠滿足他的需求,而將來他就必須歸自己所有。

  「你有沒有跟你媽媽談過克萊拉?」她問。

  他知道這是驗證他對另外那個女人感情認真與否的一次考驗,她知道如果他告訴他的母親,那麼他去找克萊拉就不是簡單的事情了,決不是一般男人找個妓女尋歡作樂而已。

  「是的,」他說道,「她星期天來喝茶。」

  「去你家?」

  「不錯,我想讓媽媽見見她。」

  「噢!」

  兩人都沉默了,事情的進展超過了她的預料,她突然感到一陣悲楚,他竟然這麼快就離開她,徹底拋棄她了。難道克萊拉能被他家人接受嗎?他家人向來對自己懷有很深的敵意。

  「我去做禮拜時可能會順便來拜訪,」她說,「我好久沒見到克萊拉了。」

  「好吧。」他驚訝地說道,無名之火陡然而生。

  星期天下午,他去凱斯敦車站接克萊拉。當他站在月臺上,他極力想搞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預感。

  「我感覺她會來嗎?」他暗自思索著,他竭力想找出答案。他的心七上八下地十分矛盾。這也許是個預兆。他有種預兆她不會來了!她不會來了,他不能像自己想像的那樣帶她穿過田野回家去,他只好自己獨自回家了。火車晚點了,這個下午的時間將會白費了,晚上看來也是如此。他恨她失約不來。如果她不能守信用,那麼她為什麼要答應呢?或許她沒有趕上——他自己也經常誤車——但是這不是原因啊,為什麼她偏偏錯過這趟車呢?他很生她的氣。他憤怒了。

  忽然他看見火車蜿蜒地繞過街角慢慢爬了過來。火車來了,真的來了。可她肯定沒有來。綠色的機車嘶嘶地叫著駛進月臺,一長列棕色的車廂靠近了。八扇門打開了。沒有,她沒有來!沒來!沒錯!哎,她來了!她戴了頂黑色的大帽子!他立刻趕到她的身邊。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他說。

  克萊拉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兩人的目光相遇了。他帶著她沿著月臺匆匆地走著,把手伸給她,一面飛快地講著話,以此來掩飾他激動的心情。她看上去很漂亮,帽子上插著幾大朵絲制的玫瑰花,顏色是暗金色的。她的一身黑色的衣服很合身地裹著她的胸脯和雙肩。他和她走著,感到很自豪。他感覺到車站上認識他的人都敬慕地看著她。

  「我以為你肯定不會來了。」他顫聲笑著。

  她輕喊著笑著答道。

  「我坐在火車裡,心裡一直在想,如果你要不來,我該怎麼辦呢?」她說。

  他激動地抓住她的手,兩人沿著狹窄的羊腸小道向前走。他們選擇了通往納塔爾和雷肯亨莊農場的路。這天天氣很好,風和日麗的,到處可見金黃色的落葉,挨著樹林的樹籬上長著好多鮮紅的野薔蔽果,他采了一把給她戴上。

  保羅把野薔蔽果戴在她胸前的衣襟上,一邊說:「真的,即使因為小鳥要吃它們,你反對我摘這些薔薇果。可是這一帶的小鳥能吃的東西可太多啦。根本不在乎這幾顆果子。春天一到,你就經常能看到爛掉的漿果。」

  他嘮嘮叨叨地一直說著,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他只知道她很有耐心地聽著,讓他把果子戴在她胸前的衣襟上。她望著他這雙靈巧的手,生氣勃勃的,感覺自己好象什麼還沒有見到過似的。直到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

  他們漸漸走進煤礦。礦山烏漆麻黑地靜靜地屹立在稻田之間,一大堆一大堆的礦渣仿佛正在麥田裡升起。

  「真可惜,這麼美的景色,怎麼偏偏有個礦井?」克萊拉說。

  「你這樣想嗎?」他回答,「你知道我已經習慣了。如果看不見礦井的話,我還會想念呢!是的,各處的礦井我都喜歡。我喜歡一排排的貨車及吊車,喜歡看白天的蒸汽,晚上的燈火。小時候,我總以為白天看到的雲柱和晚上看到的火柱就是一個礦井,蒸汽騰騰,燈光閃閃和火光熊熊的,我想上帝就在礦井的上方。」

  當他們快走到他家時,她很沉默地走著,似乎有點畏畏縮縮的,不敢再往前走。他使勁兒捏了捏她的手指,她滿臉通紅,但沒有什麼表示。

  「難道你不想進家嗎?」他問。

  「不,我很想進的。」她回答。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她在他家的處境會多麼的特殊和困難。在他看來,就像介紹一個男朋友給母親一樣,只不過這一個更可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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