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兒子與情人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他們一路沿著這條滑溜溜的陡峭的紅土路走著。此時,她鬆開了他的手,讓他摟住她的腰。

  「你摟的這麼緊,我胳膊上的血脈都不通了。」她說。

  他們就這麼走著。他的指尖可以感覺到她的乳房的晃動。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左邊,透過榆樹幹和枝椏間的縫隙可以看到濕漉漉的紅色耕地。右邊,往下看,可以看見遠處下面的榆樹樹頂,還可以聽見汩汩的流水聲。間或還可以瞥見下面漲滿了河水的特倫特河在靜靜地流淌著,以及點綴在淺灘上的那幾頭小牛。

  「自從柯克·懷特小時候來這過兒以後,這兒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他說。

  雖然他說著話,但他卻一直盯著她不滿地撅著的嘴巴以及耳朵下的脖子,臉上的紅暈在脖子這兒與皮膚的蜜乳色交融在一起。她走路時,挨著他的身子微微晃動著,而他則挺得象很繃緊的弦。

  走到榆樹林的一半,就到了河邊這片園林的最高處。他們踟躕不前,停了下來。他帶她穿過路旁樹下的草地。紅色的懸崖陡峭地斜向河流。河水掩映在一片樹木和灌木叢下,閃著銀光。下面遠處的淺灘綠油油的綿延成一大片。他和她互相依偎著站在那兒,默默無言,心中惶惶不安。他們的身體一直緊緊地依偎著。河水在下面汩汩地流著。

  「你為什麼恨巴克斯特·道伍斯?」他終於問道。

  她優雅地向他轉過身來,向他仰起脖子,翹起嘴巴,雙目微閉,她的胸向前傾俯,她像在邀請他來吻。他輕聲笑了,隨即閉上了眼,同她長長地熱吻著。她的嘴和他的仿佛融為一體,兩人緊緊地擁抱著,就這樣過了許久才分開。他們一直站在這條暴露在眾人眼裡的小路邊上。

  「你想不想到下面河邊上去?」他問。

  她看了看他,任憑他扶著。他走到斜坡邊上,開始往下爬。

  「真滑。」他說。

  「沒關係。」她應道。

  紅土坡比較陡峭,他打著滑,從一簇野草叢滑到另外一簇,抓住灌木叢,向樹根下的一小塊平地沖去。他在樹下等著她,興奮地笑著。她的鞋上沾滿了紅土,這使她走起來非常困難。他皺起了眉頭。最後他終於抓住了她的手,她就站在他身邊了。他們頭頂懸崖,腳踏峭壁。她的臉頰鮮紅,雙眼熠熠閃光。他看了看腳下的那一段陡坡。

  「這太冒險了,」他說,「而且不管怎麼說,也太髒了些,我們往回走吧!」

  「可別是因為我的緣故啊。」她趕緊說。

  「好吧,你瞧,我幫不了你,只會礙事。把你的小包和手套給我。瞧你這雙可憐的鞋子!」

  他們站在樹下,在斜坡面上休息了一會兒。

  「好了,我們又該出發了。」他說。

  他離開了,連摔帶滾地滑到了下一棵樹旁,他的身體猛然撞到樹上,嚇得他半天喘不過氣來。她在後面小心翼翼地跟著,緊緊拽著樹枝和野草。就這樣他們一步步地走到了河邊。倒黴的是河水已經將小道給淹沒了,紅土斜坡直接伸到了河裡。保羅腳跟深深隱入泥土,身子拼命往上爬。突然小包的繩子「啪」的一聲斷了,棕色的小包掉了下來,滾進了河裡,順水漂走了。他緊緊地抓著一棵樹。

  「哎呀,我真該死!」他怒氣衝衝地大叫著。接著,又開始哈哈大笑起來,她正冒險往下走。

  「小心!」他提醒著。他背靠著樹站在那兒等著她。「來吧。」他張開雙臂喊道。

  她放心地往下跑,他抓住她,兩人一起站在那兒看著黑黝黝的河水拍打著河岸,那個包早已漂得不見影子了。

  「沒關係。」她說。

  他緊緊地摟住她吻著。這塊地方剛剛能容納得下四隻腳。

  「這是一個圈套!」他說:「不過那邊有條野徑,上面有人走過,所以如果咱們順著溝往下走的話,我想我們一定能重新找到這條路。」

  河水打著旋飛快地流著。河對岸,荒蕪的淺灘上有牛在吃草。懸崖就矗立在保羅和克萊拉的右邊。他們背靠村幹,站在死水一般的寂靜中。

  「我們往前試著走走。」他說。於是他們在紅土中沿著溝裡某個人釘靴踩出來的腳印,掙扎著往前走去。他們走得渾身發熱,滿臉通紅。他們的鞋上粘著厚厚的泥,沉重而艱難地走著。終於,他們找到了那條中斷了的小道。路上佈滿了河邊沖來的碎石頭,不管怎樣,在上面行走可比在泥濘中跋涉好多了。他們用樹枝把靴子上的泥剔乾淨。他的心急促地狂跳著。

  他們來到平地上。保羅突然看到水邊靜靜地站著兩個人影,他不禁心裡一驚。原來是兩個人在釣魚。他轉過身去沖克萊拉舉手示意,克萊拉猶豫了一下,把外套扣子扣好,兩人一起繼續向前走去。

  釣魚人好奇地看了看這兩個擾亂了他們的清靜的不速之客。他們生的那堆火,現在已經快熄滅了。大家都寂默無聲。兩個釣魚人又回過頭去繼續釣他們的魚,就像兩尊雕像站在這閃光的鉛色河邊。克萊拉紅著臉低頭走著,保羅心裡暗自好笑。倆人向前繼續走著,消失在楊柳樹林裡。

  「哼,他們真該被淹死。」保羅低聲說。

  克萊拉沒有回答,兩人費勁地沿著河邊這條泥濘小道走著。突然,小道消失了,眼前是結實的紅土形成的河堤,筆直地通向河面。他停住了,惡狠狠地低聲詛咒著。

  「過不去了。」克萊拉說。

  他直直地站在那兒,環顧著四周。前方是河流中的兩個小沙洲,上面長滿了柳樹,但這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懸崖高聳在他們的頭頂,像一堵峭壁。後面不遠處就是那兩個釣魚人。午後,對面岸上冷冷清清的,有幾頭牛在遠處默默地吃著草。他又暗自低聲咒駡起來,接著抬眼盯著巨大而又陡峭的河岸。難道除了回頭就再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嗎。

  「等一會兒。」說著他就努力在旁邊陡峭的紅土河堤上站穩,敏捷地往上爬去。他看著每棵樹的根部,終於找到了要找的地方。山上並排長著的兩棵毛櫸樹下有一小塊空地。平地上鋪滿了濕濕的落葉,不過能踏過去。這地方也許正好在那兩個釣魚人視線外,他扔下雨披,招手沖她示意,讓她過來。

  克萊拉拖著腳走到他身邊。到了平地上,她目光沉滯地看著他,把頭枕在他肩上。他四處看了看,然後緊緊地擁抱著她。除了對岸上那只小小的牛外,誰也看不見,他們很放心。他深深地吻著她的脖子,感覺到她的脈搏在怦怦地跳動。此時萬籟俱寂。寂靜的午後,除了他倆外,再無他人。

  當她抬起頭來時,一直盯著地下的保羅,突然發現濕漉漉的山毛櫸的黑根上撒下不少鮮紅的石竹花瓣,仿佛點點滴滴的血漬,這些細小的紅色斑點從她胸前一直流淌到她的腳下。

  「你的花都碎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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