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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第十二章 情欲灼灼】

  他逐漸可以靠他的繪畫來養家糊口了。自由商行已經接受了他在各種材料上設計的幾張圖樣,他還可V在一兩個地方賣掉他「的繡花圖樣和聖壇布的圖樣之類的東西。目前這一階段他掙的錢倒沒有多少,但將來很有可能發展。他還和一個陶器商店的圖案設計員交上了朋友,他從那裡學到了花樣設計方面的知識。他對實用美術很感興趣,與此同時,他還堅持不懈地慢條斯理地繼續畫畫。他比較喜歡畫那種大幅的人像,畫面很明亮,但不是象印象派畫家那樣,只用光亮和投影組成畫面,他畫的人物輪廓清晰,色調明快,跟米開朗淇羅的某些人像畫一樣有一種明快感。他按自認為真實的比例給這些人物加上背景。他憑記憶畫了一批畫,凡是他認識的人他都畫了。他堅信自己的藝術作品有相當的價值。儘管他有時候情緒低沉,畏縮不前,但他還是相信自己的繪畫。

  他二十四歲那年,第一次對母親說出了自己的一個雄心。

  「媽媽,」他說:「我會成為一個人人注目的畫家的。」

  她用她奇怪的方式吸吸鼻子,就象有幾分高興時聳聳肩膀一樣。

  「很好,孩子,讓我們拭目以待吧。」她說。

  「你會看到的,親愛的媽媽!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你自己是不是在小看人!」

  「我現在已經很滿意了,孩子!」她笑著回答道。

  「不過你得改變一下。瞧你跟米妮吧!」

  米妮是個小女僕,一個只有十四歲的女孩。

  「米妮怎麼啦?」莫瑞爾太太嚴肅地問道。

  「今天早晨當你冒著雨要出去買煤時,我聽見她說『呃,莫瑞爾太太!那事我會去幹的。』」他說,「看來你倒是挺會差遣下人的啊!」

  「哪裡,這只不過是那個孩子的厚道罷了。」莫瑞爾太太說。

  「你還道歉似的對她說:『你可不能同時做兩件事,對吧?』」

  「她當時正忙著洗碗碟吧。」莫瑞爾太太說。

  「她說了些什麼?『洗碗待會再洗又有什麼,瞧你那雙腳,走起來搖搖晃晃的。』」

  「是的——那個大膽的小丫頭!」莫瑞爾太太說著笑了。

  他看著母親,也大笑起來。因為愛他,母親又重新變得熱情和樂觀了。這一刻仿佛所有的陽光都灑落在她身上。他興高采烈地繼續畫著他的畫。她心情愉悅時看上去精神煥發,幾乎讓他忘記了她頭上的白髮。

  這一年,她和他一起去了懷特島度假。對於他倆來說,能夠一起去度假真是太讓人興奮了,這是一件使人心曠神恰的事。莫瑞爾太太心裡充滿了喜悅和新奇。不過他祈願她能夠多陪他走走,但她不能。甚至有一次她幾乎昏倒了,當時她的臉色是那麼的蒼白,嘴唇是那麼的烏青。看著這一切,他內心痛苦極了,就像胸口給人剜了一刀似的。後來,她恢復了,他也就忘了痛苦,不過他內心總是隱隱擔憂,就好象一塊沒有癒合的傷口。

  跟米麗亞姆分手之後,他差不多立刻倒向克萊拉。他和米麗亞姆分手之後的第二天是星期一,他來到了下面工作間,她抬起頭來笑著看著他。不知不覺的,他們之間變得親密無間了。她從他身上看到一種新的歡悅。

  「好啊,希巴女王!」他笑著說。

  「為什麼這麼叫我?」她問。

  「我覺得這麼適合你,你穿了一件新上衣。」

  她臉紅了,問道:

  「那又怎麼樣呢?」

  「很合身——非常合身!我可以給你設計一件衣服。」

  「什麼樣的?」

  他就站在她跟前,他的眼睛隨著他說話而閃著光。他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冷不丁地一下子抱住了她。她半推半就著,他把她的襯衫拉了拉緊,一面撫平了她的襯衫。

  「要比這樣更緊身點。」他給她解釋著。

  不過,他倆都羞得臉兒通紅,他馬上逃走了。他剛才撫摸了她,他的整個身體都由於那種奇妙的感覺而顫抖。

  他們之間已經有一種默契了。第二天傍晚,在火車到來之前,他先和她去看了一會兒電影。坐下後,保羅發現克萊拉的手就放在他身邊,好一陣子他不敢碰它。銀幕上的畫面跳動著閃動著。他握住了她的手。這只手又大又結實,剛好能讓他一把握住。他緊緊地握著它,她既沒有動也沒有做出任何表示。當他們走出電影院時,保羅要乘的那趟火車來了,他不禁猶豫起來。

  「晚安!」克萊拉說。保羅沖過了馬路。

  第二天他又來跟她聊天的時候,她卻變得相當傲慢。

  「我們星期一去散散步好嗎?」

  她把臉轉到了一邊。

  「你要不要告訴米麗亞姆一聲啊?」她挖苦地回答他。

  「我已經跟她分手了。」他說。

  「什麼時候?」

  「上個星期天。」

  「你們吵架了?」

  「沒有!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斬釘截鐵地跟她說,我認為我已經沒有自己的自由。」

  克萊拉沒有答腔,於是他回去工作了。她是如此鎮靜,如此傲慢!

  星期六晚上,他請她下班後一起去飯館喝咖啡。她來了,但神情冷淡而且有些拒人於門外的樣子。他要乘的那列火車要過三刻鐘才到。

  一我們散會兒步吧。」他說。

  她同意了。於是他們走過城堡,進了公園。他有些怕她。她鬱鬱寡歡地走在他身邊,仿佛不情願,有一肚子怨氣似的。他不敢握她的手。

  他們在陰暗處走著,他問她:「我們走哪條路?」

  「隨便。」

  「那麼我們就往石階上走吧。」

  他突然轉過身子走了。他們已經走過了公園的石階。她見他突然撇下她,感到一陣怨恨,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回頭看她,見她孤零零地站在那裡。突然把她摟在懷裡,緊緊地擁抱了一會兒,吻了她,然後才鬆手。

  「快來啊。」他有些賠罪似的對她說。

  她跟著他。他握住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他們默默地走著。當他們走到亮光處時,他鬆開了她的手。他們倆誰也不說話,一直默默地走到車站。要分手了,他們只是默默地凝視著對方的眼睛。

  「晚安。」她說。

  他上了火車。他的身體機械地行動著,別人跟他說話時,他仿佛聽到一種隱約的回聲在回答他們。他精神有些恍惚。他覺得如果星期一不馬上來臨的話,自己就會發瘋的。到了星期一,他就可以再看見她了。他的整個生命都放在了這一點上,可這又被星期天隔著。他簡直無法忍受這一點。他要等到星期一才能見她,可星期天卻偏偏擋在中間——要焦躁地過一個小時再一個小時呢。他想用腦袋去撞車廂門。不過他還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一路上,他喝了幾杯威士忌,誰知喝了酒之後,事情更糟。不過最要緊的是不能讓母親難過。他吱吱唔唔說了幾句,就急急地上了床。他和衣坐在那裡,下巴頦兒支在膝頭上,凝視著窗外遠處分散著幾盞燈火的小山坡。他既沒有想什麼,也不想睡覺,只是紋絲不動地坐著,凝視著遠處。直到最後他突然被寒冷驚醒時,他發現表停在兩點半上。其實已經過了三點了,他精疲力盡,但由於現在還是星期天的清晨,他又陷入了痛苦之中。他終於上床躺下。星期天,他整天騎著自行車,直到實在沒勁了才作罷。卻不知道自己去了什麼地方,只知道過了這一天就是星期一。他睡到四點鐘,醒來後就躺著胡思亂想。他漸漸清醒——他仿佛能看見自己——真正的自己,在前面的某處。下午,她會跟他一起去散步。下午!真是度日如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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