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兒子與情人 | 上頁 下頁
九四


  「噯。」她耐心地答道。

  雖然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可心裡又似乎忘記了她在身邊。

  「放棄我們的個性,不再追求,不再努力——無所用心地活著,神志清醒的睡著——那是非常奇妙,那就是我們的來世——我們的永生的未來。」

  「是嗎?」

  「是的——能夠這樣生活是非常美妙的。」

  「你不常說這些。」

  「是的。」

  一會兒後,他們進了屋。屋裡的每個人都好奇地看著他們。不過,保羅的眼睛依舊保持著那種平靜而沉悶的神色,語調也依然保持著平和。自然大家都不去理會他。

  這期間,米麗亞姆住在伍德林頓一所小屋裡,姥姥病了,家裡就派米麗亞姆去料理家務。那是個別致而小巧的地方,屋前有個紅磚牆圍著的大花園,緊靠牆根種著梅樹。屋後還有一個花園,四周環繞著一排高高的楊樹籬,把園子與田野隔開。這兒的景色非常優美。米麗亞姆也沒有什麼事可幹,所以她有不少時間來讀她喜愛的書籍,寫些自己感興趣的思想隨筆。

  假日裡,姥姥的身體漸有好轉,就被送到德比的女兒家小住一兩日。老太太脾氣古怪也可能在第二天或第三天就回來,所以米麗亞姆獨自一人留在小屋裡,不過她倒也樂意這樣。

  保羅經常騎自行車經過,他倆照例過著平靜快樂的日子。他也沒有太為難她,到了星期一休息時,他就和她一起度過一整天。

  這天天氣晴朗,他告訴母親要去哪兒,就離開家。這一整天母親又得獨自一人度過,想到這點,他心頭不禁籠罩上一片陰影。不過,這三天假日是屬￿他自己的,他要幹自己想幹的事。保羅喜歡在清晨騎著自行車在小街上飛行。

  大約十一點鐘,他來到了小屋。米麗亞姆正忙著準備午飯,她面色紅潤,忙忙碌碌,看上去那模樣與這小廚房十分協調。他吻了她後。就坐下來打量著這屋子。屋子雖小,卻很舒適,沙發上罩著方格圖案的亞麻布套子紅藍相間,雖然用舊了,也洗褪了色,但依然漂亮。牆角碗櫃架子上放著一隻獵頭鷹的標本,陽光穿過香氣四溢的天竺葵葉照進窗於。她正為他烹煮著雞。這一天,小屋就是他倆的天地,他倆就是丈夫和妻子。他幫她打蛋、削土豆皮,他覺得她創造的家庭氣氛,幾乎和自己母親所創造的一樣,當她在爐邊被烤得臉色通紅,卷髮散亂,看上去美極了,似乎沒有人會比她更美。

  這頓午飯極盡人意。他象個年輕的丈夫,切著餐桌上的肉。他們一直熱情洋溢,滔滔不絕地聊著。午飯後,她洗碗碟,他來擦乾,兩人一起來到田野上散步。田野中一條波光粼粼的小溪流入陡峭的堤岸下的泥塘中。他倆在那裡漫步,采了一些殘留的立金花和大朵的藍色的勿忘我草。她雙手捧著鮮花,其中大多是金黃的水荸蘿,坐在堤岸上。她把臉俯在立金花裡,臉上映出一抹金黃的光輝。

  「你滿臉生輝,象耶穌的變形像。」

  她帶著疑惑的神色望著他。他討饒似地對她笑著,把手擱在她的手上,然後吻了吻她的手指,又吻了吻她的臉。

  萬物沐浴著陽光,四周一片寧靜,但它們並沒有睡過去,只是在期待中顫抖著。

  「我從來沒有見過比這更美的景色。」他說,手裡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

  「河水唱著歌歡快地流著——你喜歡嗎?」她充滿愛意地望著他。他那烏黑的眼睛閃閃發光。

  「難道你不認為今天是難得的一天嗎?」他問。

  她喃喃地表示贊同。他看得出來她非常愉快。

  「這是我們的節日——就我們倆。」他說。

  他們又逗留了一會,接著兩人從芳香的花叢中站起身,他天真地俯視著她。

  「你想回嗎?」他問道。

  他們手拉著手默默地回了家。雞群咯咯地叫著亂哄哄地沿著小路向她奔去。他鎖上門,小屋就成了他倆的天下了。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自己在解衣領時,看見她躺在床上的那副模樣。開始,他只看到她的美,覺得眼花繚亂。她的身段美極了,他做夢都沒想到她如此之美。他愣愣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臉上露出驚訝的微笑望著她。他想要她了,可是他剛向她迎上去時,她舉起雙手做了個懇求的動作,他看了看她的臉,站住了。她那雙褐色的大眼睛迎望著他,一動不動,充滿愛意,露出任憑擺佈的神情。她躺在那兒,仿佛已經準備做出犧牲;她的肉體正在期待他;可她的眼神就象等待屠宰的牲口阻撓著他,他渾身的熱血一下子冷卻了。

  「你確實想要我嗎?」仿佛一團冷冷的陰影籠罩著他,他不禁這樣問道。

  「是的,我確實想要。」

  她好象非常沉靜,非常鎮定,只是意識到自己在為他做著什麼。他簡直有些受不了。她躺在那兒準備為他做出犧牲,因為她是那麼愛他,他只有犧牲她了,有一刹那,他希望自己沒有性欲或者死去。他朝她又閉上眼睛,熱血又沸騰起來。

  事後,他更愛她了——全身心地愛她。他愛她,但不知怎的,他竟想哭。他不能忍受她那樣為他做出犧牲。他和她一直呆到深夜。騎車回家時,他感覺自己終於跨出了一步,他不再是個毛頭小夥子了。可是為什麼他內心總是隱隱作痛呢?為什麼他一想到死,一想到來世,反而感到那麼親切,那麼寬慰呢?

  他和米麗亞姆一起度過了一個星期,激情洋溢的他弄得米麗亞姆疲憊不堪才肯罷休。他總是一意孤行,絲毫不顧及她,任憑感情魯莽行事。他不能經常幹這種事,因為事後往往留下一種失敗和死亡的感覺。如果真想和她在一起,他就得拋開自己和自己的欲念。如果想佔有她,他就得拋開她。

  「當我每次要你的時候,其實你並不是真正想要我,對不對?」他的黑眼睛帶著痛苦而羞愧的神情問道。

  「噯,是的。」她趕緊回答。

  他看著她。

  「不。」她說道。

  她開始顫抖起來。

  「你知道,」她說著,捧著他的臉,把它貼在自己肩上——「你知道——象我們現在這樣——我怎麼能習慣你呢?如果我們結了婚,那麼一切就好了。」

  他托起她的頭,看著她。

  「你是說,現在發生的事讓你難於接受?」「是的——而且——」

  「你總是把自己緊緊地封閉起來,不讓我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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