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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哦,是我心裡欠缺一些東西!我才應當感到羞恥——我像個精神上的殘廢。我感到羞恥,真痛昔。但是為什麼這樣啊!」

  「我不知道。」米麗亞姆答道。

  「我也不知道,」他重複著,「你難道不覺得我們有太多別人所謂的純潔嗎?你難道不覺得這樣什麼都害怕,什麼都嫌棄,反而是一種肮髒嗎?」

  她瞪著那雙吃驚的黑眼睛望著他。

  「你總是逃避這類事,我受到你的影響,也唯恐避之不及,這或許會更糟。」

  屋裡一陣沉默。

  「是的,」她說,「是這樣。」

  「這麼多年來,」他接著說,「我們之間一直非常親密,我在你面前毫無掩飾地袒露自己你明白嗎?」

  「我也這麼想。」她答道。

  「那你愛我嗎?」

  她笑了。

  「不要嘲笑人。」他懇求道。

  她望著他,有點替他難過,他的眼睛充滿痛苦,黯淡無光。她替他難過,讓他承受這種畸形的愛比讓她自己承受更加有害,她不是他適合的伴侶。他坐立不安,總是急於找一條可以任意發洩的出路。他可以幹自己想幹的事情從她身上得到她想得到的東西。

  「不,」她柔聲地說,「我並沒有嘲笑。」

  她覺得自己可以為他忍受一切,願意為他而受苦。他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前傾著,她把手放在了他的膝上。他拿起她的手吻了一下,不過這麼做使他心裡感到痛苦。他覺得這是把自己當做局外人。他坐那裡為她的純潔做出犧牲,這種無謂的犧牲。他怎麼能充滿深情地吻她的手呢?這只會把她逼走,而留下痛苦。但他還是慢慢地把她拉過來,吻了她。

  他們互相太瞭解了,任何掩飾都是徒勞無益。當她吻他的時候,注視著他的眼睛,只見他凝視著屋子對面,那種古怪的熾熱的眼神令她著迷。他紋絲不動。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在胸膛裡沉重地怦怦跳動著。

  「你在想什麼?」她問。

  他那熾熱的眼神問了一下,變得捉摸不定。

  「我一直在想,我對你的愛是堅定不移的。」

  她把頭埋在他的懷裡。

  「嗯。」她應了一聲。

  「就是這樣。」他說,聲音裡似乎充滿了信心。他吻著她的脖子。

  她抬起頭來,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注視著他的眼睛,只見那熾熱的眼神躍動著,仿佛竭力想避開她,隨之平靜下來。他趕緊把頭轉到一邊。這是非常痛苦的一刻。

  「吻我。」她低聲說。

  他閉上了眼睛,吻了她,兩臂越來越緊地摟著她。

  當他倆一起穿過田野回家時,他說:

  「我真高興又回到你的身邊。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單純——就好像沒有什麼可以隱瞞的,我們會幸福嗎?」

  「會的。」她喃喃地說,熱淚湧了出來。

  「在我們內心深處有種荒謬的東西,」他說,「它強迫我們不敢接受自身所需要的東西,甚至唯恐避之不及,我們必須跟它鬥爭。」

  「是的。」她說,隨之心裡感到吃驚。

  她站在路邊荊棘樹下陰影裡,他吻著她,手指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撫摸著。黑暗中,他看不見她,只能觸摸到她的存在,他不禁情欲亢奮,緊緊地摟著她。

  「你總有一天會要我的,是嗎?」他把臉埋在她的肩頭,喃喃地說。這話太難說了。

  「現在不行。」她說。

  他的希望和他的心一起往下沉,頓時感到意氣消沉。

  「不行?」他說。

  他鬆開了摟著她的雙手。

  「我喜歡你的胳膊摟著我!」她說著後背緊緊地貼著摟她的胳膊,「這樣我感到舒服。」

  他緊緊地摟住她的腰,讓她靠著。

  「我們彼此屬￿對方。」他說。

  「是的。」

  「那為什麼我們不能完全屬￿對方呢?」

  「但是——」她結結巴巴,不知所云。

  「我知道這要求太過分,」他說,「可對你來說並不是冒險——不會重蹈覆轍,你信得過我嗎?」

  「哦,我相信你。」回答得既乾脆又響亮。「不是因為這個——根本不是因為——但是——」

  「什麼?」

  她把臉埋在他的脖子裡,痛苦的呻吟著。

  「我不知道!」她叫道。

  她似乎有點神經質,還略帶恐懼。他的心涼透了。

  「你不認為這是件醜事吧?」他問。

  「不,我現在不這樣認為,你已經讓我明白這不是醜事。」

  「你害怕嗎?」

  她急忙鎮定了一下。

  「是的,我只是感到害怕。」她說。

  他溫柔地吻著她。

  「放心好了,」他說,「你可以按自己的心願行事!」

  突然,她抓住了那擁著她的胳膊,挺直身體。

  「你可以要我。」這話像從她牙縫裡擠出來的。

  他的心又像一團火開始急速跳起來。他緊緊地擁著她,吻著她的脖子。她受不了,躲閃著。他鬆開了她。

  「你回去不晚吧?」她溫柔地問。

  他歎了口氣,幾乎沒聽清她說了些什麼。她等待著,希望他離開。終於,他輕輕地吻了她一下,然後翻過籬笆。他回頭望了一眼,只見低垂枝條的樹蔭下隱隱露出她那蒼白的面容。她全身已經隱去了,只剩下了這張蒼白的面孔。

  「再見!」她柔聲說道。已經看不見她的身體,只有聲音和那張若隱若現的臉。他轉身沿路跑去,緊握著雙拳,他來到湖濱大堤上,靠在那兒,抬眼望著黑色的湖水,感到神情恍惚。

  米麗亞姆踏著青草匆匆地往家跑。她並不害怕別人的閒言碎語,但是她害怕和他發生那件事。是的,如果他堅持,她會讓他要的,可是,事後想起來,她的心不由得往下沉。他得不到滿足,准會非常失望的,也會因此而離開她。然而他是那麼急切,對於她來說,那件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因此而使他們的愛情破裂。畢竟,他與別的男人毫無二致,總想求得自己的滿足。哦,他身上還有一些別的東西,一些更為深層的東西!儘管他有各種各樣的欲望,但她還是信賴他。他說佔有是生活中最偉大的時刻。所有強烈的感情都包容在這裡面。也許真是這樣。這裡面包含某種神聖的意味;因此她願意虔誠地做出犧牲。他應該佔有她。想到這兒,她全身不由自主地繃緊了,像是抵抗著什麼,但生活如強逼她走過這道痛苦之門,她也只好遵從了。不管怎麼說,生活也會讓他得到他想得到的東西,這也是她最大的心願。她這樣翻來覆去的思考著,準備接受他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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