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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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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童貞自縛】 隨著春天的到來,保羅又像先前一樣的狂躁,內心衝突激烈。現在,他知道他一定得去找米麗亞姆了。不過,他為什麼這麼不情願呢?他對自己說,這只是因為他倆過於看重貞節,誰也無法衝破它。他本來可以娶她的,但由於家人從中阻撓,這事就變得非常棘手。再加上他本人也不想結婚。結婚是為了生活,他並不認為他和她已經是親密的友伴就必須結成夫妻。他並沒有感到自己需要和米麗亞姆結婚,他倒是希望自己有這種想法,只要他能感到娶她並佔有她的歡愉,他情願獻出自己的頭顱來交換。那麼,究竟為什麼他絲毫沒有這種欲望呢?因為有著某種障礙。什麼障礙呢?障礙就是肉體上的束縛。他羞怯地逃避肉體上的接觸。但這是為什麼呢?和她在一起,他就感覺到內心仿佛被捆綁住了似的,無法掙脫束縛去愛她,他的內心有什麼東西在掙扎著,可始終無法接近她,為什麼呢?她愛他。克萊拉說她甚至想要他呢。那麼,為什麼他就不能去接近她,同她求歡做愛,親吻她呢?當他們並肩而行,她怯怯地勾住他的胳膊,他為何因害怕產生邪念而畏縮起來呢?他欠著她的許多情,他想把自己獻給她。也許這種退縮和逃避就是初戀中過分的害羞吧。他對她並沒有一點厭惡。恰恰相反,他心裡有一股強烈的欲望跟比它更為強烈的羞怯感和貞操觀念進行搏鬥,仿佛貞操觀念是一種正面力量,它戰勝其餘兩者。和她相處時他覺得很難克服這種童貞的羞怯,然而他們相處得極為親密,而且只有和她在一起,他才能從容地打破這種狀態。他欠著她的情。因此如果一切都順利,他們就可以結婚。不過,除非他感受到婚姻無窮樂趣,否則,他不會結婚的——決不會。要不他就沒險去見母親。對他來說,犧牲自己,違願地去結婚,那簡直是墮落,會毀了他自己的一生,使婚姻失去了意義。他還是要盡力而為的。 他對米麗亞姆充滿強烈的感情。她總是一副憂傷的神情,神游於她的宗教信仰中;而他幾乎就是她心目中的信仰。他不忍心讓她失望。只要他們努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看看周圍他所認識的品行端正的男人中有許多跟他一樣,被無法打破的童貞觀念所束縛。他們對待自己所鍾情的女人都格外小心,寧肯一輩子不娶,也不願傷害她們,讓她們受委屈。由於他們母親的神聖的女性情感曾遭受到他們父親的粗暴傷害,作為這些母親的兒子,他們就顯得超常的羞怯。他們可以輕易地克制自己,而不願受到女性的責備,因為每位女性都像他們的母親,他們總是悉心地替母親考慮著。他們情願自己忍受獨守的煎熬也不願給別人帶來痛苦。 保羅又回到了米麗亞姆身邊。當他望著她時,她神情中的什麼東西竟會使他熱淚盈眶。一天,她在唱歌,他就站在她身後,安妮用鋼琴伴奏。米麗亞姆唱歌時,雙唇看起來象修女對著上天歌唱一樣,顯得那麼絕望。這讓他想起博蒂切利畫的《聖母像》裡站在聖母身邊唱歌人的嘴唇和眼睛,那麼聖潔。於是他的內心又痛苦起來,像被燒紅的烙鐵燙過似的熱辣辣的痛。他為什麼還向她要求別的什麼呢?為什麼他的熱血與她相逆呢?只要他能對她始終溫柔有禮,在沉思和神聖的夢想中與她同呼吸共患難,他寧願失去自己的右手。傷害她是不公平的。她似乎永遠是一位童貞少女,每當他想起他的母親,就仿佛看見一位睜著褐色大眼的少女,她幾乎在恐慌和震驚中失去了童貞。儘管她生了七個孩子,但她那少女的童貞並未完全失去,因為這些孩子都是在違背她的意願的情況下出生的,就好像他們不是她生的,而強加加在她身上的。所以,她從來談不上對他們放任自流,因為她從來不曾擁有過他們。 莫瑞爾太太看到保羅又如此頻繁地去找米麗亞姆,不禁十分吃驚。他沒有告訴母親,既不解釋,也不開脫。如果他回來晚了,母親責備了他,他就皺起眉頭,用蠻橫的口氣對待她。 「我什麼時候願意回家就什麼時候回,我已經長大了。」 「她非得把你留這麼晚嗎?」 「是我自己願意的。」他答道。 「那她讓你待下去?很好。」她說。 於是,她只好給他留著門上床睡覺去了,可是她躺在床上,豎著耳朵聽著,直到他很晚回來才能入睡。他又回到米麗亞姆身邊了,這對她來說再痛苦不過了,然而,她也認識到再怎麼干涉也是徒勞的。他現在是以一個男人的身分而不再是一個小孩去威利農場的。她沒有權力管束他。母子之間出現了隔閡。他幾乎什麼也不告訴她。儘管他對她這樣冷漠,她還是一如既往等他,為他做飯,心甘情願地服侍他,不過她的臉又變得冷冰冰的,像戴了一副面具似的。如今,除了家務之外,她就無事可幹。她不能原諒他把整個心都給了米麗亞姆。米麗亞姆扼殺了他心中的快樂和溫暖。他曾是一個快樂的小夥子,內心充滿溫情,可他現在卻變得冷酷無情,脾氣越來越暴躁,心情心越來越煩悶。這使她想起威廉,保羅的情況比他更糟糕。他幹起事來更為專注,更想把自己的幻想付諸行動。母親知道他因迫切的需要一個女人而受苦,她眼看著他又回到米麗亞姆的身邊去。要是他已經下定了決心,那麼任何力量都改變不了他。莫瑞爾太太已經心力疲憊,終於對他放任自流,她已經完成了她的使命,現在她成了絆腳石了。 他仍然一意孤行。他多少也明白一些母親的心情。可這反而讓他心腸更硬。他對她冷若冰霜,就如同對自己的健康完全漠視一樣。很快他的健康愈來愈壞,但他仍然堅持著。 一個晚上,在威利農場,他仰躺在搖椅裡,這幾個星期來,他一直跟米麗亞姆談天,然而始終沒有涉及到關鍵。這時,他突然開口道: 「我快二十四歲了。」 她正在沉思著什麼,聽了這話突然吃驚地抬起頭來。 「不錯,你為什麼說這個?」 屋裡被一種令她害怕的氣氛籠罩著。 「托馬斯·莫爾爵士說,人到了二十四歲就可以結婚。」 她古怪地笑著說: 「這不需要托馬斯·莫爾批准啊?」 「不是,可是一個人到了這個年齡也該結婚。」 「噯。」她沉思地回答,等待他往下說。 「我不能娶你,」他繼續慢慢地說,「現在不行,因為我們沒有錢,而家裡又靠我養活。」 她坐那兒,猜測著他要說些什麼。 「但是我現在就想結婚——」 「你想結婚?」她重複了一句。 「娶個女人——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她沒有吭聲。 「現在我終於下決心要結婚了。」他說。 「噯。」她答道。 「你愛我嗎?」 她苦笑了。 「你幹嘛羞恥啊?」他說,「當著上帝的面你都不羞恥,當著幾人的面有什麼好羞恥的呢?」 「不,」她深沉地回答,「我並沒有羞恥。」 「你感到羞恥了,」他有些痛若地回答,「這都是我不好。不過你也知道,我也沒有辦法——確實沒辦法——你知道的,對不對?」 「我知道你是沒有辦法。」她說道。 「我非常愛你——但這愛裡還欠缺點什麼東西。」 「欠缺什麼?」她看著他問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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